衝突

「我恨你！你去死好了！」麗水恨恨丟下一句話，大喊著轉頭跑開。

事情的導火線其實只是小事一件，最後會演變成無法收拾的地步，其實，媽媽的偏心也是原因之一。

一直以來，媽媽對哥哥和小弟就特別偏心，家裡一有好吃的食物、好玩的東西，他們兄弟倆永遠優先。哥哥排第一也就算了，畢竟他是長子，要傳香火的。小弟也排在眾姐妹之前，就讓人很受不了。

尤其小弟仗著媽媽的溺愛，跋扈得像個小霸王似的，更是讓人抓狂。

有一次舅舅來找媽媽，臨走時送了一個禮物給媽媽，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個芭比娃娃。

在那個年頭，別說是芭比娃娃了，一個布做的娃娃，就會讓小女孩們愛不釋手，片刻不離。

媽媽這一次特別開恩，把娃娃給了麗水，說是慰勞麗水的辛苦，事後麗水才知道，媽媽其實另有用意。

不過，話說回來，得到一個娃娃，尤其是芭比，讓麗水高興的飛上了天。只要一有空，麗水就會學著當媽媽，餵娃娃吃飯，唱歌給娃娃聽，一起談天，講悄悄話，麗水和芭比互訴著小女孩的心事。

有一天晚上忙完店裡的事回到家，「我的天啊！誰幹的好事？」麗水傷心喊著，她心愛的娃娃被分屍了，麗水的芭比，竟然頭、手、腳分離，金色的頭髮，左一束、右一束，散落在地上和椅子下。

「小弟，是不是你幹的？」麗水怒氣沖沖找到小弟。

弟弟頭也不抬，繼續玩著他的彈珠說：「我只是研究研究一下，它們到底怎麼連在一起的。」

「這是我的娃娃耶，你怎麼可以這樣？賠我，賠我。」

「一個爛娃娃有什麼了不起，拿去。」弟弟隨手把被分屍的娃娃身體丟向麗水。

「你…你…你…，太可惡了！」弟弟一副不鳥人的樣子，讓麗水更加怒火上升，情不自禁一巴掌打過去。

「姐姐打我。媽媽快來啊，姐姐打我。」弟弟大喊。

「麗水，妳怎麼可以打弟弟？」媽媽跑過來，不分青紅皂白疾言厲色指著麗水劈頭就罵。

「是小弟不對，小弟拆了我的娃娃。」

「誰說的？明明就是妳不對。打人就是不對。」媽媽根本不理會麗水說些什麼。

「小弟才不對。」麗水這一次不知道那裡來的膽子，竟然有勇氣反抗。

「還敢頂嘴。」媽媽舉手「啪」一巴掌甩在麗水臉上，麗水的左臉瞬間紅腫起來。

「明明就是小弟的錯嘛。」麗水抽抽噎噎，淚水不聽話流了下來。

她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護短護到這種地步。

說起對這個家的奉獻，兄弟姐妹中屬她最多，得到的讚譽也最多，平常媽媽總愛在親戚朋友間吹捧：「我們家麗水最懂事了。」

沒想到，這一次媽媽竟然護著不講理的弟弟。

「還說。」媽媽又甩了麗水一巴掌。

「哇！」麗水痛得哭出聲來。

「打人就是不對。」媽媽命令麗水：「跟弟弟說對不起。」

麗水委屈望著弟弟，偏偏弟弟還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麗水越看越氣，越氣越難過，最後恨恨丟下一句話，轉頭奔回房裡── 「我恨你！你去死好了！」

公祭

一尾魚在餐桌上

用死白的眼睛瞪著我

看得我頭皮發痲

三十分鐘前還

活蹦亂跳的

弟弟躺在停屍台上

眼睛不再睜開

我和妹妹們靜靜地看著  想起

上學前還高興地說 

再見

眼淚一滴一滴滴下

流入土裡  輕輕沒有聲音

不見了 

弟弟也像一尾魚

被看不見的東西  吃掉了

哥哥的悼念詩，讓麗水第一次隱隱約約明白死亡是什麼。

死亡來的時後像突襲的瘋狗浪，死亡走的時候像崩塌的鷹架。

死亡總是不明不白的遽然降臨。

死亡永遠不清不楚的翩然離去。

麗水從停屍間見弟弟最後一面的腦袋一片空白，到公祭時陪著爸媽的哭得死去活來，麗水還是看不清楚死亡的真面目。

死亡最後演出一齣公祭大戲。

公祭典禮上，媽媽哭得肝腸寸斷，爸爸哭得淚流滿面。

麗水從來沒看過爸爸流淚，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爸爸哭得這麼悲痛欲絕。

整個禮堂四周，掛滿白色的長長輓聯，有校長送的輓聯、鎮長送的輓聯、警察局長送的輓聯，還有老師和親友們送的輓聯，密密麻麻，前前後後；聯幡被吸頂電扇和立地電扇輪流吹搖拂動，白色的反光相互映射，悶得整個禮堂透不過氣來。 

輓聯上的句子，有的麗水看得懂，有的看不懂，但是，可以想見，一定不脫「痛失英才」、「遽失顏回」等一類的輓詞。

但麗水清清楚楚知道，不管英才不英才，顏回不顏回，對爸媽而言，這些都毫無意義。

他們要的，只是一個活生生的兒子，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而不是那些散入風中的輓聯詩詞。

麗水第一次覺得害怕，死亡的腳步，竟然這般容易聽見，卻靜得像貓一樣。死亡想擄獲的，可不管你是年輕或年老，老人或小孩，死亡的手總是隨心所欲，毫不鬆軟。

麗水第一次見識到死亡的威力，竟是這樣的悽慘滅絕。

公祭典禮像一齣戲，一班班的學童來來去去，一排排的老師進進出出，一行行的警察脫帽敬禮，一位位的長官獻花、獻果、獻酒，大家行禮如儀，講一些不著邊際的場面話，哀傷和悲痛的，永遠只有喪家。

麗水不記得那一天是怎麼過的，只朦朧知道，那一天以後，弟弟開始像一座山般，在她的心底，一天天變大變重，壓下來。

一座「弟弟山」，因為一句無心的話，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