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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1/27 00:09:31瀏覽7332|回應53|推薦484 | |
我的二表姐,長得十分標緻。 在我的想像中,林黛玉--大概就長得像她那般模樣。一堆細緻的五官,安安靜靜又恰如其份地安置在粉嫩的鵝蛋臉上。她的功課好,音樂、書法才藝出色。當所有表姐妹都唸私立教會學校,她是唯一的小綠妹,也是大舅和舅母的驕傲。一切所能想像的才情幾乎全部備齊在她一個人身上。她可能還是綠校花,每當放學時,校門口便集結了一群建中的男生,等著看她一眼。 我和表姐妹都羨慕她,其中似乎也參雜了忌妒或是些說不清楚的情緒。她的才華是學不來的,我總是不由自主模倣她的形像和肢體語言,以及穿著打扮和她教我的鋼琴技巧。久而久之,我靠著機靈的反應,成了她的小跟班,陪她去約會,陪著她做各種奇特又令人匪夷所思的勾當,例如買假髮、假睫毛、高跟鞋,在肚皮上刺青,晚上偷偷去kiss跳舞,直到清晨回家,假裝剛剛睡醒的樣子,想盡各種方法諢騙大人眼中的疑慮。 我母親曾再三警告,不許再跟二表姐鬼混,但她仍有辦法說服母親說,我的英文需要加強,必須到她家去惡補之類。於是,任誰都欽佩她有一種魔幻般的變色技術,在任何情況下,巧妙的幻化成各種體色,以撥開父母固守叢林般嚴格的管教和過度的監控。我們以此為樂,以跳脫管束和暫時得到的自由而沾沾自喜。 就這樣一段難忘的少女歲月,那吉光片羽的瘋狂與陶然純粹的快樂,在我們的成長中,可化為相等的符號,也是銜接成熟期、漫渡青澀的養份。在乖巧的外衣之下包裹著狂野的皮囊,這皮囊裡住著累世等待被解放的靈魂。我們當然也曾躺在淚水潰堤的河流中漂浮著,感受被遺棄、背叛、和莫名的忽視。或許擁有特殊的才情,扣上不安份的靈魂,就得招來不堪的折磨,走上曲折坎坷的生命旅途。 那年夏天的夜晚,這些共同的記憶被分隔成兩岸不同色調的風景。 她在對岸已成了模糊的假山,我在此岸凝望一個清晰的人影。我們之間的姐妹情誼被一件醜聞永遠相隔開來。有時候;我懷疑是否因為從小忌妒她而幸災樂禍,她怎麼會搭上大表姐的丈夫? 而那一夜我又為什麼就偏偏窺見假山後的兩個人影,在清晨薄曦的微光照耀下,我的雙眼像驚蟄後的蛇族,延伸進入兩個被詛咒的軀體內,尷尬地撞上倆對倉惶無助的眼神。 我忘了當時是如何離開讓人驚惶失措有如火災般的現場,在腦海裡永遠無法退去的火焰燃燒著她們裸露的軀體和半遮身驅的衣物。那一刻的決裂,使陽光迅速降到了冰點,在薄曦中映照著她的未來。而青澀的果子成了瞬間摔落地面的碎漿,倏地變成一池淚水,淹沒了我,也淹沒了舅母的驕傲。我們一同編織少女時代如星河繚繞的旖夢,便不得不匆匆落幕了。 依稀記得三個月後,在不通知任何親戚參加婚禮的情況下,一個簡單而草率的儀式就宣告完成。我們這一家當然也被矇在門外,那一陣八卦耳語在母親和姑媽老嬸之中傳的沸沸揚揚,我揣摩著她們口裡形容的二表姐夫,有個挺大的啤酒肚和兩顆爆牙。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替代品? 大表姐夫呢? 躲在某個密室裡苟安? 大表姐知道嗎? 沒有人會回答我的疑問,似乎只有我誤撞了那座假山,而我偏又說服自己,那不過是我曾看過的一場劇院裡的悲劇 ! 不久,她們全家移民日本,我們從此失聯。 再次見面,已是二表姐在日本的告別式上,我看著掛在靈堂上的相片,一邊安撫大舅和舅母白髮送黑髮的悲傷,不知道是淚水模糊了視線,還是她因挫折的命運使相貌完全變了形,幾乎無法認清記憶中的她。也終於見到從未謀面的二表姐夫,一個矮胖、和善的中年男子。然而,最讓我吃驚的是,他身旁站著一個年輕的學生,俊帥的五官、挺拔的身型,簡直就是大表姐夫的複製版。 這一刻和多年前那一夜,已失去界線,成了反白的黑洞,一股漩渦仍不斷旋攪,靈堂上的淚水朝著臉上、心上、裡裡外外傾洩而下。那照片中憔悴鬱愁的影像,透露了無限的苦楚,說著不足為外人道的晦澀心境。這些都與我撞見的那一幕有關。我們共同經歷的歲月和失聯後的猜想,都化成地上的花泥,和黛玉般的女子葬花時唱的悲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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