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雨

住慣了潮濕多雨的台灣北部，初臨數月難得落一滴雨的洛杉磯，沐浴在一年四季燦然的陽光下，享受著幾乎每天都慷慷慨慨鋪灑在身上的溫暖和煦，真是有受寵若驚之感。人們常讚美洛城碧藍的晴空、長駐的春天，的確名不虛傳。我也愛那麗日予人的明朗舒暢。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大陸性氣候，濕度低，早晚溫差大，尤其在夏秋之交，乾燥的空氣，卻使我這海島氣候孕育的敏感鼻子禁不起考驗，鎮日奇癢難當，清晨和夜晚噴嚏連連，鼻水中還帶有血絲，經常唏噓不已。心想，如果下一點兒雨，空氣潮濕些，也許情況會好轉。引頸期盼著，多麼艱難的等待啊！

    小時候最喜歡雨天了。只要連下幾天雨，庭院中積了一些水，屋前陰溝的水也滿溢了出來。我們幾個小孩歡呼著，撐雨傘，穿著雨鞋，到處奔跑，水花四濺，水進入雨鞋裡，走起路來「瓜吉瓜吉」響，自覺神氣得很。雨勢不大，乾脆打赤腳，傘也拋了，摺些紙船，丟在水窪中，看小船兒飄浮，或捉幾隻小螞蟻，放在葉片上，瞧小生命在水面掙扎奮鬥的模樣。颱風過後，積水更深，一片水鄉澤國，玩得更盡興；隔壁池塘的水位高漲，魚兒游到咱們院子和水溝裡，輕易的可撈到幾條活蹦亂跳的魚，平添幾分趣味。

  長大了，漸漸發覺雨可厭的一面。雨帶來了灰暗的天空和泥濘的路面，不能在運動場上縱情奔馳，只好呆坐在課室。上下學騎車或擠公車，也不那麼乾淨俐落了，拖個雨具，舉步都嫌累贅；不論雨衣、雨傘多好，身上多少還是弄濕了。如果趕時間，心中焦急不已，不禁又派上雨的不是，都是它害的，不然怎會晏起，怎會遲到？若逢考試，見老天爺的灰頭土臉，不由得罵一聲鬼天氣出出氣！

  放假時，落雨倒是不錯的。安逸悠閒的在家聽聽音樂，看看閒書，吃點零食，或和家人聊天下棋，何其自在。就是傾聽簷前珠雨的旋律，也有如天籟一般。望著窗邊的雨簾，拿起胡琴拉一曲「將軍令」，和著滴滴答答的自然配音，氣韻十足。若想擁衾高臥，此刻也是最佳時機，在雨聲中酣然入眠，不知時光的飛逝。

  昨夜淅瀝淅瀝的雨聲，夾雜著車子駛過的「沙沙」水響，喚起幾許陳年舊夢，彷彿又拉回十多年前，多雨的木柵造就了陰濕的冬天；盈耳的是雨的不斷呢喃，迎目的是滿山的灰濛煙雨。指南山下，花傘穿插在雨網間，青春的歡愉不因雨絲的飄落而褪色晦暗。活動中心的透明長窗前，啜飲著廉價甘美的冰紅茶，即使在寒冬。也別具滋味；三五好友，把盞清話，凝眸於醉夢溪的氤氳蒼茫，也沉醉在濃郁甜蜜的青春醇醪中。         

  木柵一待七年，看盡了煙雨秀色，聽足了雨的各式敲打樂，也受夠了霪雨不絕、濕衣難乾之苦，有時不免嘀咕：「再下雨，人就要發霉了！」而偶來的麗日，總令人人雀躍。        

  如今思之，浸在雨裡的青春年少，也掩蓋不住它的燦爛光華；記憶中的雨聲漸遠，異鄉的煦陽又何嘗喚得回往日的溫馨？

          想起蔣捷的詞「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描寫一生中三個階段聽雨的不同感受。世事的滄桑變化，不再有相似的心境，雨仍是雨，此身依舊，而年華如逝水，雨聲在耳，卻已由有情而至無情。撫今追昔，寧不悵然？然則，豈雨之罪？實是造化弄人啊！

    且讓我細細聆賞雨的節奏，儘管它缺少灑芭蕉、滴梧桐的輕細或鏗鏘，也不似由瓦房屋簷落溝渠、下台階的清脆有致，亦足以滋潤這乾涸已久的心田；嗅一嗅這清新的泥土氣息，儘管它不似海島的水氣豐盈。或許明天又是個萬里無雲的亮麗日子，而這一夕甘霖，已算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

    後記：

    昨夜微風兼細雨，想起以前離鄉遠赴的第一站 ---洛

    杉磯，到達兩年多之後，才寫下這第一篇懷念下雨的

    心情。而遷離洛城，又是一段遙遠的年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