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門學校沒有教的課程〉

        美術，繪畫，對我而言，一門學校從未教好，甚至沒教的課程，更不用談繪畫欣賞了。

四年級的我，在50年代的小學美術課，不僅是陌生的，甚至是一片空白。為了升學考，只有國語和數學，偶有美術課，也因為家境關係只能買那硬硬像蠟燭的12色蠟筆，這種蠟筆色彩很淡，不如粉蠟筆來的鮮豔，也需要很用力才能把色彩塗上去。那時的畫畫課，印象中都是坐在教室的板凳上，然後依照老師要我們畫的主題，用輪廓描繪出來，說不上有什麼興趣，也說不上什麼喜悅，更別提有什麼樂趣。

       上了國中，一年級的導師是美術老師，記憶中有寫生課，上課也較正常。國中的美術用水彩顏料，水彩和蠟筆的特性不同，當時沒有色彩概念，只知道看到什麼顏色就塗什麼顏色，但因不懂配色，也不知兩種透明色彩疊上後，所產生的色彩混合變化，常常呈現奇奇怪怪不是想畫的色彩，因此只好都用單色來呈現物體。印象中老師還教了用兩手交疊出視框的方法、用瞇眼看景物的方法，以及用畫筆長短定比例的方法。上了二年級後，又輪迴到升學考的命運，印象中就很少、甚至沒有再上美術課了。

        到了師專，美術課算是正常了，美術老師諄諄告誡我們，以後你們雖不是美術老師，但仍要教學生畫畫，所以需要懂得一些畫畫的技巧。因此那時的美術課算是正常，但因在三年內開了素描、水彩、水墨和工藝課，而且每週只有兩堂，所以實質上學到的也不多。印象較深刻的是老師要我們觀察，區分一棵樹整體上雖是綠色的，但還有很多細節和色彩，此時才慢慢知道別人畫的樹，為什麼老是要點上奇怪的黃色、藍色、紅色、紫色、白色或黑色等色彩。另一個印象較深刻的是構圖，例如三點構圖，如何取得畫面整體性和均衡等，以及透視法。儘管如此，印象中對色彩的概念還是闕如，例如冷暖色彩的分類和對比，明度、彩度等相關知識，而且也欠缺對色彩運用的知識和技能。前述談及的都涉及到怎麼畫，然而更重要的是，為什麼要畫，為何要這樣畫？這心中匱乏的驅力，以及滿滿的疑惑？

        上了一輩子的美術課，美術老師雖教了一些技巧，但在欣賞上仍是一個缺口。一幅畫擺在眼前，說不出哪裡美，大家說的名畫，也體驗不到什麼。這個缺憾一直深深的迥繞在心頭——這個「學校一直都沒教的東西」，直到後來看了房龍寫的《人類的藝術》一書後，才恍然瞭解到藝術欣賞與我們的生活是如此的貼近。學生物的我，對自然的感受，對生命的感動，有著比他人更易理解自然和生命的機會，也有著用更深入的觀察方式，以及從長期的接觸到瞭解，和由此而生的尊重態度和關懷情感，因此對自然和生命的這份感受與感動也更加的濃厚。然而，我從來都不知那些畫家，他們所要表達和呈現的，正也是對自然、生命那一份感受、情感和悸動，只因為我沒有把這種關係聯結，也沒有從其表現和呈現的媒介方式來理解。

        一棵樹，從早期只是把它塗成一大片綠色；而後知道一棵樹上有不同的綠、黃、紅……，需要表現其光線和色彩的多樣性；然後更知道一棵樹在不同的成長階段、不同的時刻、不同的季節、不同的環境有著多樣的形態、構造和其差異性；到最後瞭解到畫家透過其獨特、新奇、創意的觀察、思維和表現方式，將自然的神秘、永恆、深邃和豐富，借助一棵樹向我們展示自然其自身，並運用色彩、明暗、線條、紋理、形狀、構圖等媒介和方式，透過表層的呈現將自然深層的內涵展示在我們眼前。

        生活啊！其實就是這麼一點：每個生命都與其它的一切合成一個整體。這一整體的關係既不能切割，也不能遺漏出任何的缺口，少了你、少了我、少了他都是很大的遺憾；瞭解自己、瞭解他人、瞭解他物、瞭解自然其實都是同一件事情；關懷他人、疼愛自己、熱愛自然其實也是同樣的情感。這亙古長存的悸動，這一條原是這麼近、這麼短的路，儘然繞過一條漫漫的長路，才繞回到身邊！是我魯鈍，是我笨拙，還是學校教育出了問題？也許是社會吧，也許是升學考試吧！何其忍心、何其殘酷剝奪了我們學習領受、欣賞自然和生命的機會，以及學習展示我們領受其美感和喜悅的表達方式。

就因為這樣帶著責備和懊惱的心情，當我為人師時，為了避免學生不再輪迴這種命運，我用了親身體驗的觀察活動，讓學生通過各種感官去感受自然和生活微細深奧的一面；用細讀品味的閱讀理解過程，讓學生體會他人對自然和生活的感覺和經驗；用說故事和寫作的方式，讓每個人說出體驗和體會的感受，並將這些活動聯結融會到繪畫活動中的觀察、取材、構圖和表現中。這一切從我們現實的生活出發，然後踏入自然更大的現實性中。

生活其實就是藝術的表現，喜、怒、哀、樂就是紅、橙、黃、綠，這些色彩是生命血液的流動，我們既在欣賞自然和生命，也在欣賞一幅幅繪畫。藝術欣賞，欣賞生命，這一個學校一直都沒有教的東西，是否驗證了一位教育家所說的：「最有意義的東西是學校沒法教的」？參與到整體的生命體中，用我們的生活當元素，塗滿這整體巨幅的畫作，而你、我、他既是作畫者也是欣賞者，少了其中任何一個元素，這幅畫就失去了炫麗的光彩，也斷絕了那亙古長存的悸動。這是不能教但須深刻參與體驗的課程。

                                              金弢 (Microw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