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怪手敲破了路面，埋藏於柏油路之下的泥土終於露出臉龐，黃黃的膚色彷彿向人們訴說著長年得不到陽光照耀的鬱卒。如果不是翻修路面，久居都市的人還真難得看見泥土的樣子。

    初露臉的泥土飄散出一股濃烈的霉味，聞了令人作嘔，與昔日居住鄉下接觸到芬芳泥土的感覺有天壤之別，那股濃郁的泥土香氣給人一種無比的溫馨。

在過去鄉間道路難以見到水泥或柏油路面，頂多在路面鋪上一層白砱(一種珊瑚礁的殘骸)就很了不起，其碼可以防止雨天造成路面泥濘不堪的窘境。

    四十年代的鄉間道路，在一天之中幾乎看不見汽、機車往來，常見小孩趴在道路上翻滾、摔角、打鬧、嬉戲、玩彈珠、擲橄欖子、打陀螺、踢空鐵罐、跳格子、箍鐵圈等等，他們不曾思考過安全的問題，因此，馬路如虎口的警語反而成為莫名奇妙的恐嚇，至於危及生命安全的威脅全是荒誕無稽的謬論。

    小孩子們整天與泥土為伍，把身上的衣服當成畫布隨意塗鴉，大人們也從不出面阻止，那種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的享受，沒有一樣不是鄉下小孩子的專利，當然生長在都市的小孩，則沒有機會嘗試鄉居生活的樂趣。

    童年鄉間道路的軼聞趣事特別多，印象深刻的莫過於刮大鍋背，留下黑圓圈的煙灰，相傳不小心踩著刮鍋背煙灰餘留的黑圓圈會得「裂腳趾症」。因此，裂腳趾症的發生，被誤認是不尊重鍋背煙灰的結果，算是給擅自踐踏鍋背煙灰黑圓圈小小的懲罰。

    昔日農村三餐炊食全賴爐灶為之。燃燒的薪柴都取自廢物利用，有牛屎做成的牛屎餅、高梁稈、土豆藤、甘蔗渣、雜草等，這些薪柴幾乎都會產生大量的煙塵，大量煙塵不斷地附著在鍋背，直接影響到鍋子的加熱時間，所以每隔一段日子必須將囤積於鍋背的煙塵刮除。

    刮除鍋背煙塵的工作當然是由婦人從事，不曾見過男人主動幫忙。取下爐灶上的鍋子後，把鍋子拿到路旁倒覆於路面，以大煎匙在鍋背上下來回的刮，直到把那些吸附在鍋背煙塵全部剔除為止，我曾經懷疑過這些煙塵是否可以調成墨汁使用，只是當時家教嚴格不敢輕易嘗試，怕一不小心挨頓竹筍炒肉絲煎熬。

    猶記得刮除鍋背煙塵的大煎匙和鍋子都是金屬製品，兩者碰在一起之後，總會發出咿軋咿軋的聲響，這種聲音令人聽了綽起雞皮疙瘩，由衷的覺得不是滋味，忍不住打了一陣寒顫，真想大聲嘶喊麥擱刮啦。

    一般老經驗的婦人每每在刮除鍋背煙塵後，立即在該鍋背煙塵餘留的黑圓圈劃上ㄨ記，防止小孩子經過該處，因不小心而踩著，導致得了裂腳趾症。偶爾有新婦忽略，忘了在黑圓圈上劃ㄨ記，行經該處的人也會繞過避免踩著，或心存善念的人也會自動幫它補上ㄨ記，算是功德一件；調皮的小孩想法不同，不但不理會後果如何，反而還會故意去踐踏它，讓鍋背煙塵的黑圓圈尊嚴受損，別以為此舉很跩，自認英雄上身，殊不知鍋背煙塵不是省油的燈，將會還以顏色，硬是把「裂腳趾症」傳染給踐踏它的人以示懲戒。

    鍋背煙塵的黑圓圈在劃上ㄨ記後便不傷人，任你如何踩踹辱罵，說沒事就是沒事，這等邪門事著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許有人會懷疑踐踏鍋背煙塵黑圓圈的報復真實性，就我來說，不只不相信還真想試一試，我可不是自認英雄上身，哪有踩一下鍋背煙塵的黑圓圈，腳趾本節就會裂開的道理，於是大膽嘗試踩它踹它的構想，挑戰未被劃上ㄨ記的黑圓圈，破除迷信，並邀一些朋友參與，其實說穿了只是想多拉幾個人墊背，壯壯膽子，一行人浩浩蕩蕩見一個踩一個，見二個踩一雙，來不及踩踏的還怕被譏諷為膽小鬼，可想而知，來不及先踩踏的，在慌忙中胡亂猛踩一通，可憐鍋背煙塵的黑圓圈被蹂躪的不成形，分不清誰是泥土誰是黑圓圈。

    幾天後，大夥兒自吹自擂自己的勇猛，破除了迷信，誰也不肯承認得了裂腳趾症，舉手高呼挑戰成功。不過，我可沒那麼幸運，不曉得是巧合還是真有那麼一回事，我的腳趾本節的確裂傷，而且疼痛難當，只是在當時怕被人嘲笑所以不敢說出來。不知道其他人情況如何，是否也和我一樣充當英雄，則不得而知，不過，令人納悶的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敢提出驗腳趾的舉動，是不是心裡有鬼天知道，莫非所有參與的人都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

    腳踩鍋背煙塵的黑圓圈是否真的會得裂腳趾症，沒有確切的科學證據佐證，儘管我中獎了，還是不能這麼認定，內心存疑仍然不時的糾結著。迄今我還是想再嘗試一次，證明那是迷信，可惜自從有了瓦斯爐之後，家家戶戶不再使用爐灶，再也沒有機會嘗試，究竟是迷信亦或巧合，此事唯有埋藏心底。

    說也奇怪「裂腳趾症」在有了瓦斯爐之後，好像也和蒸氣一般蒸發不見，從此消失匿跡，至於不要隨意踐踏我的尊嚴這檔事，隨時空的改變消失，埋藏在歷史存疑堆裡，留待後人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