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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0 14:16:14瀏覽2008|回應6|推薦78 | |
夢回南非
我們一行三人卡在車陣當中好久了,「怎麼辦啦?!飛機不等人的……啊!有兩本樣品留在飯店裡,Willy! 我要回去!回去拿!……Sorry Willy,急死人了!Sorry……」我終於醒了過來,踢開被子,衝向洗手間。 是昨晨那通電話,讓久未入夢的南非再次出現…… 1990年南半球初秋的早晨,我初次踏上南非土地,也在約翰尼斯堡(約堡 )機場第一次見到威利。 他頭髮稀少,日曬的淺褐膚色,外型乾瘦,略顯靦腆的笑容,沙啞嗓聲操一口像南非又像歐洲腔的英文。 從他傳真文稿的專業、簡潔與嚴謹,我一直想像他是位結實富泰且帶點威嚴的代理商。 威利提起他剛經歷一場重大心臟手術,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情況。 隨之展開的三天業務行程,見他弱不禁風,手似無縛雞之力,我們主動婉拒了他分擔負荷沉重樣品箱的心意。 儘管肉體難以荷重,他的腦袋瓜可靈光得很。 第一天,上午九點的買家拜訪,一小時內,輕輕鬆鬆談妥一張亮眼生產訂單。 他主動告知採購者哪些項目該追加了、哪些是市場上的新寵、機器可生產的最低量、染整的條件、交貨期、裝船和付款細節……不急不徐,有條不紊,主導整個交易過程,顯然多年的專業累積及事先用心做過功課,令買賣雙方皆大歡喜,也讓我這菜鳥業務上了寶貴的一課。 比起大西洋邊的開普頓成衣廠,約堡的批發商少了設計打樣測試等繁瑣過程,下單迅速又乾脆,接下來將近15年的訂單操作模式大抵相似,屬於智慧型生意人的他,豐厚的代理佣金輕鬆入袋。 通常我們最遲在下午五點前結束當日行程,他載著我(或同行同事),背著落日,駛往他位於Northcliff住商合一的家園。 傍晚的街道人車稀少,寧靜的住宅區偶見頭頂重物的土著婦人踽踽而行,她應該也是剛結束大宅院的一日勞務,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視線穿越圍牆,隱約可見一幢幢各有特色的華宅,遺世獨立般的桃花園氛圍,讓人充滿好奇遐思。
從左側座看著他飽滿寬闊的天庭,挺拔的鼻樑掛著墨鏡,一幅酷酷模樣,淡淡的煙草香從雪茄飄散。和他熟稔後,我會勸說:「嘿,你該戒菸的,為了健康。」「做人嘛,總該有點小樂趣。」 他按下車窗,又吸了口菸,片刻後帶著無奈口氣:「妳知道嗎,I am working for Doctor(我賺錢給醫生花 )!」 嗯,說得也是,由於手術中大量輸血,肝臟受感染,出院後必須持續接受昂貴且漫長的治療。 我欲言又止,眼神被街邊狀似母女的土著吸引,女孩居然還揹著小嬰兒,她們不知說著甚麼,黝黑的臉龐綻開陽光般的笑容,母親一手扶著頭頂上的包袱,另一手輕拍著女孩頭,好一幅滿足幸福的畫面。 我內心輕嘆,娑婆人生,有時想單純平凡的過活都難以如願。
賓士車剛進後庭,兩隻毛色優美的大型犬早聞聲奔上台階,貼著車門熱情吠叫,嚇得我不敢越足,優雅的女主人烏詩拉已隨後跟上,以瑞士德語喝斥愛犬。 每年一訪的家園樸實美麗,小巧的白色平房,有綠意盎然的花園、幾棵喬灌木、矮果樹、小泳池……自然寧靜,感覺得到主人的慧心與品味。
我們沒在他的辦公室逗留,總經由廚房進入主屋內,如果不是藏不住的飯菜香,一塵不染的廚房料理台看不出烹煮的痕跡;餐廳和起居室溫馨明亮,洗手間格局不及五星級旅店,清潔度卻凌駕其上,女主人經營這個家的用心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她還擁有一手好手藝,家裡的窗簾、女兒畢業舞會禮服全自己來,甚至還在特定的有機夜市販賣她親手做的各種造型吊飾,「這新瓷磚是我夜市收入換來的。」她指著地面說, 白皙修長的手指閃著鮮紅亮光。
烏詩拉端出準備好的幾樣飲品供選擇,然後威利和我開始另一段後續作業,核對釐清定單細節或疑點後,剩下的打字工作交給烏詩拉,離開約堡前保證一疊嶄新清楚的定單合約隨我返台,連航空郵資都省了下來。
印像中,不少典型歐洲民族,無形中會流露幾分淡漠,予人些許距離感,威利和烏詩拉夫婦也不例外。 聽說瑞士人難得邀朋友回家用餐,而每年一或二次的約堡之旅,我有好幾個晚餐是在威利家餐桌渡過的。
飯前施打胰島素是威利絕不能忘的要事,看來他這身病比我想像的更複雜。 端坐西式餐桌難免有些拘謹,還得以有限的英語和他們兩位小千金話家常,然每一回的菜色,都讓我驚艷感激不已。 不知這是否為正統的瑞士菜,不論前湯、沙拉、主菜都十分豐盛可口,對極了東方人的胃口,我和同事們很慶幸免去了在飯店吃四不像的中國餐,或到附近商場覓食的不安與困難(有時寧可沖了碗自備的家鄉泡麵了事 )。 餐後的甜食茶點更不馬虎,布丁、糕點、冰淇淋……輪番上場。 低頭一看,腕錶已超過九點,威利載著我們返回住宿飯店;幽暗的天幕看不見星光,燈火微明的曲徑幾乎不見人影,吃撐的身子頻頻點頭敬禮……一晃神,車燈已照亮了今夜的歇腳處,我打開車門,向威利揮手道晚安,他說明晚仍吃烏詩拉的料理。 威利的健康時好時壞,但倒也少聽他的抱怨。有次他在機場接機時說:「今早我的眼睛突然看不見,差點不能來載你們呢。」真為他捏把冷汗,難免會往壞的方面想,希望別在行車間出狀況,我可不會開車喲。 耳際猶響著昨天舊同事的耳語:「妳知道嗎?前年我去的時候,他吊著點滴談生意。」1990年至今,他沒有一天離開藥物,與病魔奮戰成了宿命。 那年他和烏詩拉受邀來台時,每走幾步就得坐下休息,再起步,再坐下……「只要坐著就沒問題。」他苦中作樂,不改樂觀和鬥志。 烏詩拉隨後的email中說:「……為了威利的病,我們毅然賣掉Northcliff的家,搬到一處保全相當完善的社區裡,我可以在夜間溜狗,不用顧慮安全問題……只是,威利竟然連一天也不曾住過……明年春天,我將離開南非了……」 威利曾說:「我離不開南非。」今秋他常眠於深愛的南非土地,一如許多移民的歐洲裔族群。 翻開昔日與他夫妻的合照,乍看猶然豐腴的影姿,驚覺逝去的美好歲月,仿若遙不可及的夢,再也追不回的青春。 一直想再回南非,為了重溫獨特美景風情,更為了想重逢那裡的好友們。 然而如今只能夢回南非了。 (寫於2013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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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