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小米那天，她正坐在捷運月台的長椅上，盯著螢幕的雙眼黯淡得如魚攤上的死魚，她邊抹去眼角的眼屎，邊想著：今天該在哪站下車？ 

不知何時開始，月台與車廂成了她的重心；她有時一站接著一站坐下去，有時中途下車，逛逛商店、看看牆上的掛飾……連午餐也在裡頭解決。 涼爽的地底下，日日如春風拂面，挺舒服的。

下午五點前，她準時坐上回家的班次，回到像臨時下榻的旅社般，睡了一覺後，繼續千遍一律的地鐵生活。

她慢慢張開嘴，銀色假牙若隱若現，淚珠隨著「哈~~」聲滾出眼角。 淚眼間有部單車跳進她的視線，一個精瘦老婦牽著車，背部還揹著小孩。 彷彿一劑強心針，她的眼神忽地發出難得的光彩，身子不自主地站了起來。

上了車，婦人靠著車站著，她選在她的對面坐下。 掛在肩膀的孩子好小，灰色揹巾露出半個頭，「應該不到七公斤吧？ 嗯 瘦好多。」 她想著，深鎖的心扉鬆動著，絲絲暖意流動。

婦人的手移到車把上，顯然準備下車了。 她緊張地站起，隨之移動，跟著單車進入升降梯，再跟著走出陌生的大街，一股溫熱的風迎面襲來，不靈活的雙腿緩緩移動。

眼看著單車漸行漸遠，她加緊腳步，吃力地跑了起來，「等等我，小米！小米！」她內心狂喊，起皺的臉龐夾滿淚水。 彷彿迷路的小女孩般，她無助地蹲在街邊，低下頭抽動著雙肩。 

一夜的輾轉難眠，第二天一早，她來到相同的地點，上天似乎聽到她的祈求，揹孩子的婦人出現了，她一陣狂喜，再次緊跟了上去……

接連好幾天的重複演出，婦人若無其事，默不作聲，倒是她的精神岀奇的好，沉緩的腳步變得輕快，還旁若無人地哼著歌。

這天，天氣燠熱不堪，揹巾裡的小身子扭動著，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她一向怕聽小孩哭；啊！那個春日之晨回來了……她緊張地捏著手指頭......

婦人一改常態，轉個彎，騎向對街的一棟透天厝，停下車、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她理所當然跟進……

婦人面向警員，雙手比畫著，然後回過頭，右手指著她，左手拍著揹巾底部，試圖安撫啼哭的孩子。

見警員一臉茫然，她拿出筆和紙，寫上幾個歪斜大字：「她~不~走」。

無視於婦人的動作，她伸出左手，袖口的塑膠手環若隱若現；她輕輕撫摸孩子的臉頰，輕聲細語著，一臉陶醉的模樣。

「啊~啊~」婦人嚇得往內靠，喉嚨擠出咿咿啊啊的聲音。

她笑著、笑著，露出整潔的牙齒，白皙小巧的五官因快樂而年輕起來。

※

「失禮！失禮！我媽媽過去受過刺激，時好時壞……」接到電話後火速趕來的兒子不斷鞠躬致歉。

「古落冬前，阮媽媽揹著阮妹妹騎鐵馬，乎後面耶機車撞倒，小妹煞死去……」

「多謝阿姨！我媽媽這幾日卡歡喜，不時講到小妹，也想起一些古早時真趣味耶帶誌……伊擱講：『嘸通揹孩仔騎車，介危險啊！』」

婦人終於露出靦腆的笑容，握起四隻手指，豎起的大拇指不停彎動，無言說著：「謝謝」。

母子倆手牽手步出派出所，母親閃著淚光，不停喃喃自語：「小米小米……等等我！」   （2011.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