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年換了三任縣長,三鶯部落在2月21日仍被全面拆除。木造屋被怪手輕易地壓平,香雲宮變成一堆瓦礫和鐵皮,觀世音神像被搶救立在遮雨棚下,不願面對鏡頭深怕被貼標籤成反抗組織者的廟祝林阿龍悄悄對我說:「這是第七次被拆,看到這樣拆,我們精神都快軟下來。」
幾天反覆的部落會議,族人決定堅持就地續住再次搭造廁所、木造屋、廚房。面對2月28日可能發生的優勢警力驅除,台北的援助網絡動了起來,紀錄片工作者小紀在三峽台北大學辦搖滾演唱會,薄荷葉林倩彈唱請學生關注三鶯;晚上(27日),胡德夫、八十八顆芭樂籽、白目樂隊也在部落為十多戶族人打氣。
六天內,基督教思友中心、TIWA、媒觀、中華電信工會、樂青、鶯歌市民、年輕人、教授帶著大量礦泉水、泡麵、帳篷、帆布、蠟燭、睡袋、乾糧、便當來到三鶯部落,都市原住民影像協力小組成立,《天堂小孩》(1998年三鶯部落紀錄片)導演馬耀‧比吼再來到此拍攝拆除過程。但也在六天內,台北縣政府進行三次迅速的拆除行動,18日三鶯部落、21日三鶯部落第二次拆遷、24日碧潭東岸商家拆遷。
周錫瑋想趕在溪洲部落、三鶯部落、小碧潭部落、北二高部落、碧潭東岸違建商家串聯成為大型運動前,快速拆除新店溪、大漢溪沿岸行水區的窮人聚落。激烈的拆遷,24日一位婦人張中銘服下60顆安眠藥陳情自殺,18日一戶阿美族無家可歸;21日拆遷行動最為激烈,警察、原民局、水利局將三鶯部落夷為廢虛。21 日中午,男人們外出工作小朋友上學,部落只剩下婦女老人。林阿龍吩咐阿弟買便當準備元宵節的貢品,阿弟剛到門口就趕緊衝回部落,怪手與鎮暴警察一百多人逼近家園。族人原以為2月28日是最後拆遷日期可以慢慢收拾家俱,卻沒想到政府優先拆除未簽自願搬遷切結書的戶口。
政府有一堆「合法」的理由驅逐窮人,因為前原民局長夷降規劃三峽隆恩埔安置國宅(謝主隆恩?!)整編四個部落,「政府美意,原住民不領情」的邏輯又出現。縱使水利局沒有正式水利報告仍可用水利法78條、92之三、93之四將家視為違建。右手拆除左手建設,縣府又在新店溪畔推出大碧潭治水計畫,想推動觀光產業將新店溪搾出鈔票;遠雄案二代宅進駐三峽、台鐵捷運化、捷運鶯歌線等都市計劃推動宣告大漢溪也要「現代化」,但為何不是就地興修堤防讓非法成為合法?本報導與苦勞網記者、都市原住民影像協力小組合作調查,將連載都市原住民住宅政策、三鶯/溪州阿美族人生命故事、行水區政治經濟學等深度報導。
那裡蓋房子不用錢
三鶯部落位於大漢溪右側高約六公尺的高灘地,族人稱之為家園水利局稱之為行水區。在合法與非法沒有界線的70年代,漢人先在行水區裡蓋水泥房、工廠、農舍,之後來了從事建築、板模、木工的阿美族人。
巴奈(為保護受訪者以下皆用假名)說,以前做木工都睡地板工寮,後來看到有人陸陸續續蓋,漢人也有,住在鶯歌這裡的族人自然就會聚在一起;堤防內都是工廠、水泥房子、樓房。這塊地可以說是水利局的地,但日據時代法律是佔到土地就登記,我們過來政府卻驅趕,後來也找了很多地方想就地合法但政府都不通過,所以又回到三鶯,但那些最先來的漢人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80 年代的北台灣出現了特殊社會現象─都市原住民,如基隆八尺門、汐止花東部落、內湖山區原住民、小碧潭部落、三鶯部落、溪州部落、北二高部落。他們大部分是阿美族人,巴奈自嘲說,台東花蓮山上那麼豐富,平地河川地不會有泰雅族都是我們阿美族,所以花蓮那邊都是阿美族開墾,我們常常想是不是祖先、爸爸不會賭博,土地跟漢人賭博賭輸了。或許,許多人認為阿美族的「天性」就是種菜務農所以選擇高灘地定居,但回顧80年代都市原住民分布很容易得到結論:土地未開發,政府不管。但張大姐說個很簡單答案:那邊蓋房子不用給錢。
尤清縣府時代決定大量拆除違建八年內五次拆毀三鶯部落,居民不斷向原民會、總統府陳情,前總統李登輝到汐止花東部落才恍然大悟事情嚴重性,最後直接裁示緩拆。蘇貞昌任內,原民局長夷降開始規劃三峽隆恩埔安置部落,並同意發放門牌提供水電。
觀世音、菜園、木板屋還有門牌
「這裡住了十六年還沒有淹水,還有一定高度,納莉颱風電視畫面都淹到三樓我們這裡都還沒淹到;除非上游石門水庫放大水,」巴奈說。八年抗爭後又八年平靜,三鶯部落成為一個沒有房貸、房租壓力的烏托邦,居民們多以打零工為生,種青菜自己食用舒緩生活壓力。
三鶯部落甚至出現了一座香火鼎盛的觀音廟。來自台東池上的廟祝林阿龍說,以前我們是拜祖先的,民國時代有一個祖先一直夢到神明,後來去當乩童才知道是觀音。林大哥自豪地指著廟旁紅色石頭公說,你看這個石頭公是推土機怎麼推都推不動,推不動因為剛好有個大窟窿,一次有一個大陸來的師父跟我們很有緣,他說,「你那邊有石頭公跟我們講話,」哪位師父走著走著指著這塊石頭說,這就是石頭公保護土地不會土石流。
這座觀音廟後來變成部落文化宗教中心,林大哥擔心的不只是香雲宮成為拆除大隊首要目標,他說,我們抽到套房但神名沒有安排,當初我用廟的名義抽住所搬過去隆恩埔,政府叫我們不要動,也局長沒有反應只說,請你們廟不要動,我們會安排。政府不把廟當作遷移物,他無奈說,沒有門牌的人覺得廟在這裡有個宗教中心所以不想搬,有些人抽籤了但還是不習慣回來睡,我們其實很難做人。
其實早在1月24日黃曆遷居好日,林大哥就一直請示神明先遷到新國宅的客廳,但神桌、香爐、麻油雞、紅燒魚、花生、瓜子、酒都準備好了,神明就是請不過去。林大哥友人氣憤說,現在這房子不是說不好,但設計完全錯誤,你看門口旁邊就是廁所廁所對著客廳一定會出問題,我們原住民也會看風水的祖先會託夢會指示。夫妻是套房一進門就廁所你看怎麼辦?如果朋友來就疊著睡覺嗎?單身漢沒有隔間廁所又對著廚房味道很重。旁邊阿伯答腔說:阿那隨便劃分的!
政府美意謝主隆恩
我困惑當初規劃沒有徵詢族人意見嗎?林大哥友人說,當初他們只有給立面圖給我們看,那是騙人的,如果我們有看到房子怎麼會蓋章。另一位阿伯指著隆恩埔文化部落外的仿原住民石版裝置說,就是搞不清楚要做那幹麻,我們文化也不是那樣,國宅裡面沒有文化。他們議論紛紛又指著國宅走廊說,欄杆不高這種房子你說安全嗎?原住民有走廊嗎?原住民喝酒真的會跌下去,這像是學校下課的走廊隔音又不好,不要這樣做我們原住民的房子。林大哥最後一刻還冀望縣府可以安置部落的文化核心,他說,廟可以做宗教中心阿,看原住民怎麼作法、祭拜祖先。然而,21日拆除行動整座廟硬生生被怪手壓垮。
不滿國宅設計規劃是個表面說法,他們在意的是尊嚴。林大哥友人說,拆了房子沒有補助,不能說這是違建阿,那是我們自己的家,原住民不甘心的地方在這裡,難道那不是房子嗎?再怎樣都是自己的房子,難道你們的建材比較貴嗎?那些材料都是自己買的。林大哥則說,漢人住了十幾年連拆房子都有補助,既然臨時牌給我們就是要這樣;那時候說明會我們提很多,但都不甩我們。
雖然縣府宣稱隆恩埔安置國宅分成9坪、18坪和24坪,月租只有2267元、4536元和6048元,比市價便宜一半以上,但加上電費、水費、公共設施、停車費(押金)、住宿押金,每月實際支出起碼要再加上兩千至三千不等,他們質疑隆恩埔150戶住滿政府就可以賺錢回收成本,而三年續一次約代表著價格會再改變。「那時候說明會我有問它(原民局),他說不知道會不會改價格,但都回答不知道,他們就認為你再不聽就強制執行,我們跟狗一樣原住民沒有尊嚴,」林大哥說。
事實上,沒有人希望自己家人住的不溫暖,但在三鶯部落,搬與不搬卻是窮或更窮的選擇題。
搬去隆恩埔的張大姐說,我個人感覺是租金有一點負擔,但對小孩有好處不用去活動中心好,住部落很髒,我想給小孩子有一個家所以搬過來。20多坪三房 6500元加上水、瓦斯還有八千多押金會多很多負擔,十幾年來都這樣,那時不想搬大家的結論就是租金。張大姐女兒說:「這樣你覺得我們要怎麼批評政府呢?因為它又給你一個地方住,我們也不能說多少!阿…你要要求多高!」
很明顯,原住民對安置國宅的終身定居認知與政府決策非常遙遠。北縣原民局長李玉蕙說:「隆恩埔本來應該是戶口流通的短期就業住所,但今天變成處理違建住所,雖然定了三年但沒有違規可以繼續住,未來國宅只要有一兩個空間出來就公告。」
不僅如此,前後任原民局決策亦差異甚大,李玉蕙批評夷降「先安置後拆除」的決策說:「我覺得原民會應該要檢討,做了一棟安置國宅還是有違建,先安置後拆除等於鼓勵民眾違建,春風吹又生,就像中正國宅蓋好違建沒有減少反而增加。『拆除的配套就是安置』這必須要被檢討,因此必須要處理違建。」
李玉蕙進一步解釋,隆恩埔二期工程要蓋原住民文化園區成立就業訓練所、托兒所,我們希望有新的看法和產業界朋友合作討論成為行銷窗口,但目前還有工程款項的問題,原民局只當應給五百萬。當我問局長:「沒有經費,這聽起來未來會走BOT,你們有考慮嗎?」李玉蕙有些錯愕回答緩慢的說:「恩…不排除 BOT啦…還沒仔細討論運作方式。」
新原民局政策似乎是新自由主義式,期待成本可以回收,另一位記者追問:「隆恩埔價位水準可以回收三億元成本嗎?未來會不會調租金」李玉蕙停頓一下說,不可能調租金,其實很多人聽到18坪六千元覺得很便宜,當初價格衡量是參考花東新村原史家庭的結構。」
原民局長:我沒有看過水利調查報告
兩小時訪談,局長向我們表示,台北縣原住民戶籍有4405戶,但有十萬人進進出出以戶口計算約友一萬五千戶,九成多的人和漢人混居,55%的人有能力購屋而三分之一的人必須租屋,真正住在河邊的只有三、四百戶,她強調原住民住在行水區是錯誤觀感,經過縣府調查目前還在三鶯部落搭帳篷的人都屬經濟尚可。
「配合水利局拆完後,才是我們的工作,」李玉蕙說。原民局在三鶯拆除扮演的角色幾乎像社會福利局一樣,人家被拆完後才過去輔導,並未看到其積極面。就職權而言,原民局也必須得到水利局正式水利調查報告才能同意協助搬遷,但局長對我們說,我沒有看過正式水利調查報告。她有些緊張地緩頰說自己並非水利專家,但我們繼續追問,三鶯部落對岸的北二高部落是在堤防外好像不是行水區?局長又說:「水利局專業報告我沒有看過,但我只知道那叫行水區,我們是事後輔導機關。」
其實拆除決策充滿瑕疵,三鶯部落本身就有居民想搬進隆恩埔卻搬不進去,不想搬進去的硬被迫遷搬遷切結書,這也剛好符合局長所說的現實:「我們原民局常常接到電話問,為什麼違建戶可以優先有國宅居住。」我們也有許多問題沒有追問局長:為什麼不向縣府爭取就地合法?為什麼不向水利局爭取經費與更好水利技術,保護行水區的同胞?
========北縣府高調拆除 誓言三鶯部落全面淨空/苦勞報導 文:卞中佩江一豪
苦勞網特約記者
http://www.coolloud.org.tw/node/17150
連居民用來遮風蔽雨的帆布也不放過!台北縣政府水利局偕同上百名警力,強力拆除三鶯部落僅存的幾戶民宅。由於現有居民大多老弱,只能無奈地旁觀挖土 機輾過家園,再回頭搶救屋內的物品。整個拆除過程不到3小時便告完成,今日到場的水利局科長張修銘表示,在拆除工作告一段落之後,水利局將再擇日進入部落 清除居民殘留的物品,「絕對要回復河岸原貌,全面淨空!」
今天上午8時左右,三鶯部落居民、原住民學生、樂生青年聯盟等20餘人,便守候在部落進出的道路上,以歌唱、呼口號的方式,期望能向縣政府表達在地 居留的訴求。然而9點一到,縣府官員及警方便帶著一台怪手沿道路開來,對於群眾的訴求,現場指揮官僅表示「有話去對縣政府說,我們只能執行公務」,隨即以 優勢警力,強力驅離群眾,並將原住民歌手胡德夫、原住民學生、溪洲部落民眾等8人依妨礙公務罪逮捕,其中一名聲援的樂青學生鎖骨骨折送醫急救,但警方仍追 至醫院不顧傷勢嚴重打算強押至醫院,就連檢察官同意「函送」都不罷休,堅持受傷學生必須親自至地檢署接受審訊,後來在聲援民眾的堅持下,警方才罷手。
在掃除道路口的群眾之後,整個拆除行動勢如破竹,所有僅存的房舍全部被剷平,連居民用來作為遮雨用的帆布都不得張立。張修銘表示,目前縣府既定政策 就是要將所有建物、居民全數剷除,「包括小碧潭、溪洲地區,我們都會徹底執行拆除的命令。」然而當有記者問到何以距離三鶯部落不到一千公尺的河岸地區,卻 有一間砂石場、一間廢棄物處理廠以及數10間各樣工廠林立?張修銘卻不願意對此做出回應,便轉身離去。
在今天的拆除過程中,最令人憂心的便是數十位並無遷入隆恩埔國宅資格的居民,其中尤其以呂姓住戶的情況最為人關注。由於這戶人家目前並無固定的經濟 來源,且尚有一名未滿月的男嬰剛出生,雖然有資格遷入國宅,卻繳不起租金,房舍一被拆除,立刻全家流離失所,原民局至此才承諾將先幫這戶人家墊付頭一個月 的租金,並派發人力協助搬遷,但一個月後,也只能希望呂姓住戶「自求多福」。至於其他未符合遷入資格的住戶,原民局楊主秘除了表示可以代居民協調社會局的 資源進入,但若不符合資格,「說實話,受限於法令,我們也愛莫能助。」
在拆除完成後,北縣府於下午三點召開跨局處記者會,針對北縣府「先安置、後拆遷」的承諾跳票,原民局局長李玉蕙解釋:「先安置政策只針對1999、 2000年調查的原住民,新遷入的都市原住民,縣政府不用安置,因為這是原鄉經濟破敗造成的問題。」面對這種「鋸箭法」的政策,三鶯居民氣得表示,要這種 玩文字遊戲、推卸責任的原民局要幹嘛?
時分進入傍晚,天氣開始轉冷,只見三鶯居民三三兩兩地出現在廢瓦片堆裡,或是在無頂的木架旁燃火取暖,其中也赫見原民局承諾給予協助的呂姓住戶在 內。他表示,政府頂多能幫他們代墊一個月的租金,一個月之後還是無處可去。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是只能先把帳篷搭起來,不期待政府能提供其他的援助。
繼2月21日的拆除後,雖然已有物資陸續進入三鶯,但今天的拆除再度重創,但三鶯居民仍然堅持就地居住,目前約有50、60人,需要下列物資:
帳棚:10頂
鍋子:10組
瓦斯快爐:10個
睡袋:10個
礦泉水:20箱
聯絡人:張大姐(0956652139)
集中地:三鶯部落(北縣三峽鎮三鶯路31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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