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亞故事屋（11）

《草山狗雄》

第一次到擎天崗就是在一個大霧淒迷的秋天，我還年少‥‥

在高過人身的芒草中驀然看見幾個像鬼魅般穿著大斗篷的阿兵哥，靜默無聲的在霧中晃來晃去。

他身上慘慘的綠雨衣和隱在帽子底下的沒有五官的臉，都因為年代久遠而愈來愈鮮明，我甚至將他們的樣貌和鬼魅聯成一線。

這就是我對擎天崗草原最初的印象。

幸好，長大後也曾在晴朗的冬陽之下見過「擎天崗」的真面貌，親見成群的牛隻在啃小草，非常寧靜，這才試著擦掉曾印在腦海中的鬼魅記號。

現在鬼魅不見了‥‥草原上連牛都沒有了，

只有一群群據地為雄的「流浪狗」。

這群歹命的「流浪狗」都是飼主棄養的，因為命運相同，所以聚在草原裡四處遊蕩，自生自滅，餓了也會抓野兔來充飢‥‥

流浪狗的草莽氣質很像早年流竄草山被日人稱為土匪的「簡大獅」。

話說一百多年前，日人初入台灣時與民眾衝突不斷，有個習武的漢子，姓簡，年約三十，方臉高額，身強體壯，武藝高超，據聞力大無窮，能舉起廟前的石獅子，故稱他為「簡大獅」。

可是家裡的女眷全被日人殺害，為了報血海深仇，他號召義民與日軍周旋對抗，盤據在大屯山裡建寨築營，血戰百次，使日軍聞之喪膽。

後來日人採用「免除本罪、提供就業機會和事業基金」等策略，招降這批草山英雄，並於1898年10月在士林舉行「歸順典禮」。

日人給簡大獅三萬圓，使其徒眾重修金包里大路，並擴增舊路規模，立意在使流民有工作、有收入，不思反日，更重要的是「大路」開好了，重砲彈藥就可以運上山，山寨裡的反日勢力終可平息。

開地築路了一段時日之後，簡大獅前思後想，深自悔悟，於是降日又反日，並潛向清廷剖明志向，雖句句血淚，感人肺腑，不料時運難違，終於在1900年被日軍判了死刑，結束傳奇的一生。

大屯山裡，果真流動著一種特殊的味道。

順著「金包里大路」走到「擎天崗」，一路都是先民舖設的石板，盈耳都是泠泠的水聲和風聲，在草原上可以看見一座仿古的城牆，只有城垛沒有門，上面寫著「金包里大路」幾個字，就在象徵性的記錄這段往事‥‥‥。

秋天，白花花的芒草舖滿山頭時，我遙想當年在淒風苦雨、白霧迷茫的坡地上，曾有這麼一群據地為雄的男子，他們的熱血和悲憤都灑在芒草上、記在史書上、刻在「金包里大路」的石頭上‥‥‥。

土匪走了‥‥日人來了，

日人走了‥‥國軍來了，

獅子走了‥‥老牛來了，

牛群走了‥‥野狗來了‥‥‥

在這個草原上，始終都有粉墨登場的要角，準備唱下一齣大戲

但誰才是真正的草山英雄呢？

如果故事的結局還能重新選擇，那麼「簡大獅」會做出怎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