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那個1918年的夏天，鬧旱災，五月和六月都沒下雨，在熾熱的太陽下，植物都乾枯萎縮了，是個七月份的一天早上，海上的颶風從東邊吹過來，將院子裡的橡樹尖刮掉了，也劈裂了榆樹幹，那天下午，颶風狂吼地吹向西邊，將斷枝吹得到處都是，樹木被連根拔起，就像大老鷹抓小雞一樣，棉花夾子扭曲的從枝幹上掉下來，像綠核仁似地舖在成排的溝壑中，玉米田裡的玉米，整齊一致地折腰前傾，鬚穗觸地。嘟豆和我尾隨爸爸走進棉花田，爸爸站在那兒，肩膀下垂，觀察這片廢田，他的下巴垂到胸膛，嘟豆悄悄地將手伸過來握著我的手，突然地，爸爸直挺起他的肩膀，高舉起他的大拳頭，開始咒罵天堂，地獄，天氣，還有共和黨，嘟豆和我兩個人戳來戳去，然後吱吱咯咯地笑了起來，回到屋裡，知道沒事了。

   之後，又進入季節交替的時期，再過幾個禮拜學校就要開學了，嘟豆距離他的目標還遠著呢，吊藤子，他勉強離地，游泳是絕對不能過關，所以我們決定加倍努力，做最後的衝刺，我迫他游泳游到臉色發青，划船划到舉不起槳來，無論去哪裡，我都故意走得很快，讓他跟的臉色通紅，眼神迷濛，有一次，他實在走不動了，癱在地上，哭起來，｢喔! 得了! 嘟豆，｣我催促，｢你能達到的，難道等開學了，你要跟別人不一樣嗎?｣

｢不一樣又怎樣?｣

｢當然會怎樣!｣我說，｢得了!｣，我扶起他來。

  溜過這段晦暗的日子，嘟豆看起來像是發燒了，媽媽摸摸他的頭，問他是否不舒服，晚上他睡得也不好，有時被噩夢驚醒，哭得直到我摸到他跟他說:｢醒醒! 嘟豆! 醒醒!｣。

  在開學前幾天的一個禮拜六的中午，其實我應該認輸了，但是驕傲不准許我承認，這項刺激的節目，已經過了個把禮拜了，我們還在固執不放，回首已太遲，因我們已深陷期待之網，沒有反身的餘地了。爸爸媽媽嘟豆和我聚在餐桌用午餐，那天好熱，為了讓風吹進來，我們打開所有的窗戶和門，耐喜姑媽在廚房裡哼著小曲，經過一陣長寂，爸爸說道:｢天氣這麼平靜，我看今天下午會有暴風雨。｣

｢我沒聽到雨蛙叫啊!｣媽媽說，她是相信跡象的，一面沿桌分著麵包。

｢我有聽到!｣嘟豆嚷嚷著，｢是在沼澤那邊!｣

｢他沒有!｣我反對著。

｢你有,對吧?｣爸爸說著，不顧我的反對。

｢我確實有!｣嘟豆強調地說，並皺著眉透過裝冰茶的玻璃杯看我，我們又安靜下來。

  忽地，從院子裡傳來一陣奇怪的聒噪聲，嘟豆一片麵包，正準備放入口中，他停下午餐，圓睜著的眼睛像兩粒藍扣子，

「是什麼?」他耳語著。

  我跳起來，踢翻了椅子，衝到門口，媽媽喊著:「扶起你的椅子，坐下，說抱歉!」，等我都照做完了，嘟豆已經請退，溜到院子裡去了，他抬頭觀望那棵血樹，「是一隻好大的紅鳥啊!」他喊叫著。那隻鳥又大聲地聒叫了一陣子，媽媽和爸爸也趕到院子裡，我們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瞇眼穿過靜止的葉子，就在樹枝的最頂端，有一隻鳥，大小像隻雞，長著猩紅的羽毛，和細長的腿，搖搖欲墜地站在上面，牠的翅膀鬆塌地垂著，一片羽毛緩慢地穿過綠葉子輕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