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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3 01:53:57瀏覽1131|回應14|推薦81 | |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阿婆走了。 中午到常去的店家買便當,遇見好久不見在市場裡賣小肉包饅頭的老闆娘, 問起兩三年不見,一樣在市場賣黑輪湯,滷肉飯,湯麵的阿婆近況, 老闆娘一臉八卦的表情配合著有些令我生厭的幸災樂禍: 「阿婆?阿婆走了兩三年了,妳沒聽說?」 「真的假的?心臟病嗎?」 知道阿婆心肌梗塞動過手術,莫不是心臟病發? 老闆娘一臉發現新大陸的禁不住喜色: 「心臟病?不是啦,有時間去店裡找我,我再跟妳說!」 說的隱晦,像是阿婆尋短! 不不不,阿婆好歹曾經算是我的恩人,再怎樣也不想從她處得知詳情。 逃難似的匆匆付錢離開現場。
阿婆沒幾歲,五十五歲不到的年紀,走了,好生錯愕。 因著常去阿婆旁邊賣衣服的阿月處聊天,所以跟阿婆相熟。 阿月幫離婚的大伯帶兒子,我們於是都跟著她姪子稱呼阿婆。 那一年,大約也就是人生最低處了。 老爸剛走,自己的工作室被倒債,積蓄也被朋友「周轉」掉了, 一身負債,重新找工作,薪資還沒進到左手就得從右手出去。 最難處,一個月不到一千元可以吃飯,加油,遑論娛樂。 包裝的維力炸醬麵整箱放辦公室,因為可以一麵乾湯兩吃,夠大碗, 吃到後來,看見泡麵箱就作噁… 當年的五分埔還賣的是正港的港貨,阿月偶會找我與她一起去批貨, 出早入晚的,也因此跟旁邊擺攤的阿婆熟了起來。 遇到人多忙不過來,我也會自告奮勇地幫忙盛滷肉飯, 煮煮陽春麵,幫賣綠豆,薏仁湯。 晚上收攤的時候,若是恰好與阿月聊天,多少幫忙洗洗碗筷, 炒炒香菇肉燥,那兩年,同阿婆學了不少麵攤秘訣。 哪天真要擺攤做生意,應該難不倒我。
阿婆近視很深,平常不戴眼鏡,一雙大眼看人像牛眼瞪人, 不認識的時候總以為她是個難以親近的人。 嗓門大,笑聲爽朗,這樣的人也該是心懷寬大才是。 就正因此不長心眼,少了好多條神經,太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 俗話說,一個廚房,容不下兩個女人。 這個廚房,如果擠進來的是個精明幹練的婆婆,加上大而化之的媳婦, 不只是彼此難以相容,更肯定天下大亂。
阿婆年輕時的照片好漂亮,不輸給同期的中國小姐王滿嬌。 眼下看見的阿婆怕不也有七十公斤,卻還是相當時髦的筒靴裙裝。 收攤時到鄰近商家買衣買靴,不做生意時的打扮相當時尚。 陪她收攤時,許是夜深人靜,心情沉澱了白日紛擾,特別容易傷感。 說起結婚都快三十年了,還受到婆婆言語侮辱以及先生的拳打相向, 淚眼婆娑之餘,還要特別強調: 「妳不要看麵攤伯瘦瘦小小的,好像我比他大隻就不可能挨打, 他年輕的時候學過武術,打起人來痛得要命,我被他抓起來摔過。」 麵攤伯的身材瘦小,稱得上骨瘦如柴,如果依照身材比例來說, 若非阿月與她相識更久作證,我還真有些不信。 倒是在深夜陪伴阿月擺攤時,曾經遇過阿婆的公婆外出歸來沒帶鑰匙, 婆婆在樓下即刻拉開嗓門大罵,即使是在鬧市,靜夜裡仍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就是請人下樓開門,可以摁門鈴的,卻連阿婆家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 言語麻辣乍舌程度不下時下年輕人。 我睜著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阿月邊摺衣服,非常淡定的說: 「這還只是小case,更難聽的話都有。」 麵攤伯也常為類似阿婆不小心將大門上鎖的雞毛蒜皮小事與阿婆發生口角。 很難理解。 心裡雖然明白每樁婚姻都有其艱難處,但攜手共度一生的良人, 即便不能在母親發難的時候出手袒護,也不該使用言詞或暴力相向。
阿婆的攤子幾乎什麼都賣。 滷肉飯,陽春麵,黑輪湯,自助式餐飯,薏仁湯,綠豆湯, 夜裡熬煮大鍋香菇肉燥,晨起熬煮柴魚大骨湯頭, 沒有一樣食物不需要時間,費時,勞心耗力。 不過是巷道邊的攤位,還得跟婆婆繳租。 婆家有錢,阿婆家是公務世家,兩家算得門當戶對,並未失禮。 一切皆因婆婆認定麵攤伯沒有出息只會擺麵攤營生,兩夫妻飽受輕視。 婆家幾個小姑高學歷又嫁得好,還有人嫁到國外。 連帶的阿婆也跟著沒地位,加上嘴巴不甜,家事一手包,吃盡苦頭。 每個人不都是父母心頭肉,手上明珠? 怎麼女兒嫁出會要求夫家視如己出,卻將他人女兒當傭人使喚?
在我落難的時候,偶去攤位吃飯,阿婆總也不收我飯錢。 雖然我也不可能常常叨擾阿婆,受人點滴,報以泉湧的道理我懂, 偶而去看見生意忙,也還是會出手收碗筷,煮煮湯麵。 這兩年,阿婆的攤子已經收起來了,曾經遇見她兒子,說是身體不好, 都說是去休養停工,乍然聽聞噩耗,總覺唏噓。 好好一個人,說病了,就沒了。 年輕時,為家人打拼不曾得閒,及至兒女漸長,煩心學業工作, 還得要操勞不懂算計的孩子所背負下的卡債。 好不容易盼到子女成人終於獨立,卻連出國旅行都不曾就撒手人寰! 這麼辛苦庸碌的一生,為的是哪樁?
人生,太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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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