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真的什麼樣的人都讓他戴，不管是記憶強的還是記憶差的。有天下午陪娘在前山花園裡散步，她歪頭先看到路邊燦爛綻放的小白菊，再經我指點看到在枇杷花間覓食的綠繡眼(農場上30多種常見冬鳥之中，我不確定的一種，也有可能是一種 Warbler)，心情一好就吟頌起一段我完全沒聽懂的詞。好長一段，內容好像是沒重複，但是就只有兩段的腔，說她是唱嘛，卻又像是唸經。等娘唱完了，蜂鳥也在一旁柏枝上停定了，我指著不怕人的蜂鳥說，媽! 你這老旦腔把公蜂鳥給引來了。嗐! 你亂嚼趣(蘇北話，黑白講)! 娘說，這一段不是戲，是我中學課堂裡大家一起搖頭晃腦地吟誦的文章…唉! 我問唉啥哩? 娘猶豫了一下回答說: 這是淪陷區中學裡教的，一篇為匪宣傳的文章……題目是: 夢見媽媽。

第一句是“我的媽正扶著我的額角悲啼…”

不管是我們的淪陷還是他們解放，反正一談感傷，再論興愁，几十年來娘並不會主動去談那段生離死別，漂洋過海的生命體驗，卻往往在最稀鬆平常的生活裡，語出驚人的冒出一段和當下完全不搭的往事。比如說我和二哥談他那把德製來福槍的射擊校正，她說她玩過外公打日本鬼子的母子砲(我看就是散彈槍吧!)。聽我們談大麻經驗，她也提外公專用的煙房: 我們那時候哪有大戶人家上煙館的! 娘說。”男仕專用的Smoking room，歐洲貴族莊園裡也有”我也應著說。

有天為了配一瓶義大利汽泡酒，我做了個卡塔隆尼亞烤蕃茄大蒜吐司(pan con tomate – 有點台式，因為蒜末是我切的，而不是用抹的)和焗酪香菇，娘一邊吃一邊就提起當年在法國農莊上生活的細節，連有天早上Marie做的阿爾薩斯Quiche 時她也建議加一點蒜末也記得! 我卻一點印象也沒!

其實娘的精神很好，腦子也很清楚，只是記憶會亂跳 - 其實我也差不多 – 呵呵! 她看我逮地鼠，想到小時候用籮筐撐起來捉麻雀 - 伙計幫她弄的，就捉到過一次......然後就跳到她小時候看王三媽做鞋面，剪小花，自己就拿著剪刀在一旁偷學……

蔣老頭50歲牙就全掉光了…那天我們面對著東邊的雪山野餐，娘邊啃著二哥的美國走山雞趐邊說。不過這回不是她自己的回憶，而是她讀陸鏗回憶錄的一段記憶。娘記憶力好，牙好，可是眼睛卻不行了。剪紙也在80歲那年動了個白內障的手術之後就正式封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