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一個任勞任怨的女人,在我還住在九份山上的童年,父親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礦坑裡,賺得錢不夠用,母親就另外兼差,印象中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這與她凡事都喜歡親自動手做有關,她不喜歡去麻煩別人,只要她能做的,一定說:「我自己來。」小的時候,她就常對我說:「任何事都要用心做,任何人都要用心對待,要把最好的給別人。」
家裡的經濟問題是她最苦惱的事,因為父親一領到錢,就會拿去享樂,往往到她手上只剩一半不到,他們常常為此爭吵。我是長女,也是家裡唯一的女兒,看見母親心情不好,就會去跟她撒嬌,當她的小跟班,幫她做事,陪她說話,有時候還會出些餿主意逗她笑,所以母親很倚賴我,我是她最好的聽眾--也是唯一的聽眾。
母親有太多事要忙了,沒空管我,給我很大的自主空間,讓我變得很獨立,高中畢業就選擇了往演藝事業發展,她也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她對我很放心,也知道我有能力應付一切,所以從來不插手我的工作。「星媽」的頭銜,她也很少用。剛開始,我會有點不平衡,怎麼別人有星媽觀前顧後,從家裡到化粧室,從化粧室到片場,一路陪伴,我卻只有一個人,在片場被使來喚去。
可是後來,我都會感謝母親沒有替我做得太多,如果不是這樣,我不會成長得那麼快,那麼好。
忙於工作後,跟母親相處的時間減少,距離漸行漸遠,不再是圍著她身邊轉的小丫頭,而不同的生活圈,少有共同的話題,兩個人也漸漸沒話說了。對於這一點,她很不能適應了。被遺棄感讓她變得很悲觀,嘴裡有說不完的苦,沒有苦也找苦,總之,就是看什麼都苦。
她長年吃齋念佛,我會進入佛學的領域也是受她影響。可是她好像一直都放不下心中的我執,總希望父親和兒女能給她含辛茹苦的前半世,更多相應的回報。我又是有孝心無孝嘴的女兒(這一點也跟她很像),母女關係遂變得很緊張。
後來我學了芳療,問她要不要來做全身按摩,她一如以往推三阻四,說不感興趣。說了好久,才勉為其難地答應。
替母親按摩,肌膚相親,感覺很是特別。我想,在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母親一定也曾經像這樣,用手按撫著我的身體,那是溫暖、安心、被愛包圍的觸摸;如今我用我的雙手,親親覆上母親因歲月而鬆弛的肌膚,巧勁推揉,是不是也能讓母親感受到溫暖、安心、被愛包圍呢?
我為母親選擇了岩蘭草精油,搭配薰衣草和玫瑰。岩蘭草是一種低度油,揮發速度慢,香氣久久不散,具有平衡中樞神經,讓人神清氣爽的功能,對放鬆神經、平靜心情最有效;同時,它也能強化氣場,使人產生良好的抗壓效果。
我在母親的背部推拿著,細數她半生的身體記憶,彷彿拉扯著一條線,一條繫住母女血緣的線,一條連接兩個世代女人的線,一次一次,來來回回,在沉厚的氤氳彌漫中,我找到了另一種聆聽母親的方式,我和她的距離又近了。
現在,我依然不是撒嬌的女兒,她卻成了撒嬌的母親,經常出現在我的工作室中,說著這裡痠,那裡痛。
「幫我芳療一下吧!」這就是母親的撒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