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台大醫院兒癌病房一角，一歲五個月大的崴崴坐在病床上。一條彩色頭巾，遮掩他因化療掉光的頭髮。崴崴一手拿著筷子，將飯碗裡的飯粒送進嘴裡，他剛學會自己吃飯。距離他兩個月大時，因十四公分的肝腫瘤破裂住院，已經一年三個月。 

　崴崴的哥哥、三歲多的祐寧坐在陪病椅上，緊盯著卡通裡的哆啦A夢，這電視是小兄弟的父親、六十六年次的許登信從他們台中清水山上的家裡搬來的，畢竟他們已經在醫院裡住了好久，三人健保房的這個角落，就是他們暫時棲身的家。 

　崴崴的母親羅品喬看著兒子，心中充滿不捨。孩子一天天長大，原本該是多麼喜悅的事，但崴崴越來越瘦，腹中的腫瘤卻越來越大。肝癌復發，還擴散到了肺臟和心臟，醫生說，腫瘤隨時可能破裂，孩子隨時可能消失。 

　崴崴還沒學會說話，還沒有機會學寫字，永遠不可能去上學。一雙靈活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世界，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學會，已經走到生命盡頭。羅品喬想到崴崴從出生之後，沒有一天不在受苦，做母親的心好痛。 

　崴崴兩個月大時，肚子腫大，診所醫師說那是嬰兒常見的脹氣。後來在童綜合醫院診斷為「肝母細胞瘤」，轉送到台大醫院時因腫瘤已破裂，送進加護病房，還沒斷奶的崴崴在加護病房和死神拔河，一住就是三個月。 

　許登信想起崴崴在加護病房的日子，鼻頭一酸。「他在病房裡不能動，全身插滿管子，不哭也不鬧，可是一聽到我和他媽媽的聲音，兩行眼淚就流下來。」一天三次的探病時間，是崴崴僅有和父母相聚的片段。羅品喬將奶水擠出來交給護士，拜託好心的護士阿姨「如果崴崴餓了，請幫我餵他。」  

　為了守候在加護病房外，夫妻倆不得不將一歲多的祐寧託給親戚照顧，沒想到敏感的孩子從此沒有安全感。當祐寧再次見到爸媽，堅持不肯自己走路、硬要媽媽抱在懷中；有時他牽著媽媽的手，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開。 

　有一次，母子倆走在路上，不到兩歲的祐寧突然冒出一句「妳以後再也不要把我亂丟了。」剎那間，平常總是堅強的羅品喬差點忍不住落淚，原來弟弟生病，讓她幾乎忘記哥哥其實也只是個需要呵護的小小孩。 

　崴崴開了四次刀，進了三次加護病房，做過無數化療，病情仍不樂觀。原本在內衣公司當專櫃小姐的羅品喬早已辭去工作，二十四小時守著崴崴；從事中古汽車生意的許登信在接了許多張病危通知後，無法安心在台中工作，一家人就一起住在病房裡，媽媽、祐寧和崴崴睡在病床上，爸爸將紙箱和陪病床合併，睡在牆角。 

　祐寧很疼弟弟，無論拿到什麼好玩的玩具，他總要幫弟弟保留一份。他曾經上過幼稚園，經常說「等弟弟病好了，我要帶他去上學。」最近醫護人員提早幫祐寧做悲傷輔導，告訴他弟弟要去做天使了，祐寧說「不要、不可以。弟弟去哪，我也要去。」 

　崴崴剛到台大時連翻身都不會，一年多來他不斷成長，現在會坐、會站，會叫「爸爸」、「媽媽」，還會張著小手要人「抱抱」。他的詞彙每天都在增加，看到別人拿碗筷，他會說「飯飯」；看到哥哥拿零食，他說要「糖糖」。最近他剛剛學會了用點頭、搖頭來表達「要」或「不要」，每天都讓爸媽好驚喜。 

　孩子雖小，也有自己的個性。崴崴的眼神早熟堅強，醫師來打針，只要媽媽事先跟他說明，他點點頭，吭也不吭一聲。 

　生命就快要消逝了，但崴崴的學習才正要開始。見到別人拿著紙筆寫字，小手伸過來也要拿筆，還有模有樣的在紙上比畫；他不喜歡別人幫忙，凡事都要自己來，每天傍晚是他的散步時間，他讓媽媽抱著，小手臂拉著點滴架，用自己的力量拉著走，手痠了，他還會要求換邊。 

　羅品喬說，在兒癌病房一年多，孩子們來來去去，以前她看別人走到盡頭，很怕有一天輪到自己，現在崴崴也走到盡頭了，她心中卻不怕，只覺萬分不捨。跨年夜，一家四口，從醫院的玻璃窗看著遠處101的絢麗煙火，那或許是崴崴最後一次和家人一起看煙火。他的生命就像燦爛煙火，雖然短暫，卻在爸爸、媽媽和哥哥心中，留下永恆的印記。

攝影／王錦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