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還想問一句

　　再度踏上此地，依然僅此而已──熟悉的街景、滿街的舊識、路過騎樓仍舊的味道掀起些往昔，有些還叫得出名，有些已然淡出我的記憶。不再攀談的舊情人總是很難定位，索性歸納為過去，無人提起那麼這段曾經便彷彿不曾是人生中的一片段，如同故事本中無痕掉落的頁扉，沒人知道上頭記載的內容，倘使就這麼順地唸了下去，還是使讀者茫然情節的轉換與連結；而最終我就這麼無所謂或是刻意無感地，將那頁塗上黏膠，不覆再覽。

　　他沒什麼改變，至少外觀看來是如此，和記憶中相去不遠，可他到底再也不是以往那個他。挺拔地站在路旁與好友寒暄──過往我們共有的舊識，笑得燦爛如夏日中綻放的雛菊，任何人見了都覺那正是青春、那人正是正沐浴在年少熱血與輕快奔馳在風中的新新青年，彷彿他不屬於這回憶中的一部份，宛如不曾同我編織過一段曾經，好若我們未曾相識。

　　我在建築物外街旁瞥見他，兩或三次，因刻意尋找與回望他；又在櫃檯旁見他從旁而過，也聽見別人叫喊著他名，依稀中我倆四目相交幾次、數秒，恍如最初相識的含羞，但那嘴角微揚的一抹淺笑不再意味著甚麼，那無意間勾勒出的迷人眼神不再從屬於誰－－我覺得這般挺好，因我倆再也不是彼此的誰。

　　我們的相識彷彿是注定的，即便再怎麼不願，依然得延續三年。我忘了這之間彼此是如何度過，只因夾雜太多悲歡，再苦再樂也道不盡了，卻記得初中人群中初識的第一天沒有留下交談──我和你相識太久，卻太晚才碰見彼此。在人海中告別時我沒有留戀，卻在你離去的最後一通電話裡流淚。這是如何愚蠢的：一個女人在話筒一端哭泣著，而對男人絲毫不是困擾。而你我連離去的最後一面也沒見到，就連分手的字詞亦無提起，曾經相戀相棲的倆人就這麼走散了，一個字也沒留下。

　　而這晚我回憶著，在告別一切的三年後才又初次相見的這晚。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深夜裡偶爾回憶會浮上心頭，輕輕拍打著心牆、喚醒沉睡中的我，溫柔地牽起我手，帶領打開一道夢一般的小門、捲起沉澱在心湖底的泥沙、使人在濛濛塵灰裡再度糾結、傷感與怨恁，久久無法醒來－－因我們在回憶捲起的沙塵中無法認清自己的面貌，忘了自己現今保有歡笑的面容。我討厭為你沉醉於回憶當中，你不曉得我是如此地厭惡你；可當重遊故地，經過你家樓下的騎樓、佇足你常在裏頭用餐的咖啡廳、進了你常去而如今仍舊常駐的建築，一切皆雲淡風輕，即使少了你增采，事物依昔美麗，人生依然美好；還保有你贈予我的地球儀、你給我的書、生日上屬於我的泰迪熊和一些回憶過往，可我不再保有你名，這些事物亦不覆尋找你的影子，我的人生再也不需要你。

　　原諒一人、接受一人的道歉，也同時意味著承認他的過錯。可我究竟無法聽你一聲「對不起」，不曉得是否能同其他事物般一笑泯之，亦或者是這份歉疚該從我口中脫出、該從我心中釋出。我望著你正嘻笑流露出的燦爛笑容，彷彿春光日下，日子安好、流水轉運、生命可歌，而我心裡究竟想著、究竟還想問你一句：「難道你就沒話想對我說麼？」在過了這麼久的日子之後，對於那天、對於那段曾經、對於你我之間，對於我。

共計1220字

※本文收錄於《情戀往事，片片成詩》系列散文。該散文集收納作者生平情愛之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