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知道，快樂是怎麼來的。

在一本書讀到這麼一句話：一個不受妄念干擾的人，就是最快樂的人。

我的青年時代，學業告一段落，踏入職場，逐漸被紅塵俗事羈絆，常常為了工作上的某些事必須作抉擇時而躊躇不前；為了家庭瑣事而勞神煩憂，於是逐漸心浮氣躁、思緒不寧、妄念叢生。午夜夢回時，想起何以學生時期雖有考試壓力，但只要配合適度運動即可紓解？當時，我滿心期待快快長大賺錢改善家中經濟，何以如今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家中環境改善，吃穿都不予匱乏了，反而不快樂了呢？

我再沉思回想，學生時期在哪些時候更快樂些？有一天終於想通了，就是在我從事喜愛事物的時候，我會完全陶醉其中，幾乎忘了時間的存在、也忘了我自己的存在，甚至該吃飯了，居然忘了飢餓，也就是在「忘我」的狀態下最快樂。

記得高一時，為了隔天要繳交美術作業，我在畫紙上用水彩作畫，描摹課本上的一幅花鳥名畫。我整個人從下午三時左右全心投入在畫作中，當時沒有書桌，我是在餐桌上作畫。家裡也無餐廳，唯一的一張圓桌在客廳裡，讀書、寫作業都在這兒。畫著畫著不覺已是黃昏，母親已做好晚餐，忽然聞到飯菜香才驚覺肚子餓了。當時已是傍晚六點半。平時我五點不到就會感到飢餓，當時也覺得奇怪，但想不出為何會如此？只是覺得完成作業後快樂無比。

第二天繳交作品時，老師誇讚不已。我也覺得畫中的鳥兒栩栩如生，枝頭的綠葉欣欣向榮，有一些枯葉萎頓不堪，卻也另有一種蕭瑟的美感。此時一位同學見我這麼會畫畫，請我捉刀在課堂上幫他畫一張。美術老師知道尚有部分同學畫作沒有完成，同意在課堂上完成並補繳，他就在講桌旁休息。我當時並不覺得為人捉刀不對，同學既然誠懇請託，我就代他畫一張。也許時間緊迫，也許他在旁盯著我畫，使我無法「忘我」作畫，畫出來的畫全部走樣，同學居然責怪我隨意敷衍，甚至他懷疑我那張畫根本不是我畫的。

之後又想到初中的美術課，老師教我們畫國畫。當時有一卷長長的宣紙，怎麼來的忘了，只覺得這東西很名貴。其實老師也沒怎麼教，大致就是把他自己畫的一幅國畫貼在黑板上，然後叫我們依樣畫葫蘆，我一邊抬頭看、一邊低頭描摹。那是一幅毛筆畫，主要是畫瓜棚下的葫蘆、葉子、枝條及卷鬚，只有葫蘆得用土黃色的水彩補上，其他都是黑白。我很自然看出葉子有的深黑，有的淺灰，有些需把墨汁調淡來畫，畫得挺入神的，才一忽兒就下課了。老師說沒畫完的回家完成，下周交上來即可。

沒想到我的畫作又受到老師的賞識，說我的葉子畫得活靈活現，運筆大膽有力，唯一的缺失就是土黃色的葫蘆怎麼沒連在枝條上，卻連在葉緣？這是一大敗筆，但是對於毛筆能靈活運用，有繪畫潛力。

還有一次，也是臨摹課本上的一幅人像，一個西洋少女坐在窗前，頭略頷首，在編織毛線。畫完自覺很滿意，打完分數就貼在客廳牆上。當時正巧摩門教徒來傳教，母親對宗教很感興趣，兩個外國人騎著單車操著半生不熟的國語很誠懇的上門宣揚基督教義。每周都來，幾次以後熟了之後，其中一位竟在臨離開時懇求我們把這幅少女人像畫送給他，因為他很喜歡這幅畫。我一口回絕，這可是我辛苦得來的作品。他有些失望。事後母親常說起此事，我再仔細觀畫，這少女嫻雅文靜、體態玲瓏有緻，莫非長得像這位傳教士的情人？這些畫作都是在「忘我」的情境下完成的，若真送給他，要我再畫一幅，可能畫不出來，然而後來搬家，這畫就不翼而飛。

再則就是對著歌本引吭高歌，也能臻忘我之境。當時是只有收音機而無電視機的年代，市面上雖然有電唱機，但是家貧買不起，所以也無黑膠唱片，所有老歌都是來自收音機裡。聽久了，許多歌曲，旋律很熟，但是歌星唱些甚麼卻不甚了了。

後來不知哪兒弄來的歌本，紙張有些像早期如廁用的土黃色的草紙，但稍微細緻些，封面封底都是鳳飛飛的照片，一本歌本大約有半本都是熟悉的老歌，因為只要看開頭幾個字，就想起可能是那首歌，對著歌詞唱完整首，賓果，歌詞完全解碼，那股子興奮勁兒仿如發現新大陸。最熟悉的是〈綠島小夜曲〉、〈第二春〉、〈初戀女〉、〈懷念〉、〈相思河畔〉等等。趁著四下無人拉開嗓門高歌，一曲接一曲，愈唱愈有勁。後來買了兩本歌本：《山之組曲》、《海之韻律》，裡頭不少歌曲都是救國團或童軍團等團康活動常傳頌的好歌，也是我休閒時的必備聖品。

近日閱讀書報，看到一則新名詞：心流（Flow），亦有人翻譯為神馳或沉浸狀態，是由心理學家米哈里·契克森（Mihaly Csikszentmihalyi）首度提出，定義是一種將個人精神力量完全投注在某種活動上的感覺。當人們處於心流狀態中，不會在意時間的流逝，直到回到正常狀態後，才會注意到已經過了多長時間。同時可專注投入事物之中，導致不易察覺像是飢餓、手機震動等感覺與刺激。在事情完成後，感受到愉悅、滿足、成就感等正向情緒。

太奇妙了，這就是我年少時期歌唱及繪畫的感覺，我終於知道快樂是怎麼來的。今後只要處於沮喪的情緒中，當某件煩心的事暫時無法解決時，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發表於《講義》雜誌，2021年9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