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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23 15:30:13瀏覽766|回應0|推薦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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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唐朝有一位詩人叫李賀,人稱“詩怪”;現代亦有一位被譽為“詩怪”的詩人,就是中國在現代詩壇上獨樹一幟的象征派詩歌的創始者李金發。 李金發主要成就之一是詩歌創作。他的《微雨》、《為幸福而歌》和《食客與凶年》等三部詩集,奠定了他在中國現代詩壇的地位。 李金發是中國現代象征詩派的始祖,其影響一直伸延到當代中國詩壇。他的《微雨》、《食客與凶年》和《為幸福而歌》第三部詩集,給當時中國詩壇吹來怪異而又清新的風,在新詩界掀起波瀾。
胡適、梁實秋等人則持全盤否定的態度。胡適說李金發的詩是“笨謎”(《談談“胡適文體”的詩》),梁實秋則說李金發的詩是“模仿一部分的外國文學”。(《我也談“胡適文體”的詩》)穆木天則在《ALL》小雜志上撰文說:要黑髪,不要金髪,因為金髪是外國的。但當時無論肯定抑或批評者,他們都承認李金發詩的存在的事實,也認同黃參島對李金發“詩怪”的評定。 李金發的詩,從它問世之日起就有不同的評價,這是很正常的。對於李金發的詩不能一概而論。我們既不能全盤肯定,也不能全盤否定。經過幾十年的爭論,人們對李金發的詩在中國現代文學中的地位是肯定的,尤其是對他開創中國象征派詩歌的地位,中外學者都是認同的,並作了充分的肯定。 但是,有不少學者在對李詩的研究方法上有形而上學的傾向。有的人只看到李金發詩歌中的頹廢、苦悶現象;有的人只看到李金發詩歌中的晦澀和朦朧;有的人只看到李金發詩歌不講章法,難以卒讀等等。其實,對李金發的詩歌的評價,應該把他和他的詩歌置放到他當時所處的社會大環境中去考察,研究社會環境的發展變化對他的思想的影響;同時,也要研究他本人的思想變化對社會環境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感受,這些都在他的詩歌創作中得以充分的反映。也就是說,把社會環境的變化與李金發的思想變化結合在一起來研究,才能理解他的詩歌的真實意義。 2 從李金發的生活經歴和他的思想發展脈絡來看,李金發的詩歌在不同時期是有不同的情緒反應的,他的詩的內容和風格也因時、地不同而有所變化。這應該看作研究李金發詩歌的出發點。 李金發早期的詩歌充滿怪異、神秘、頹廢和失落的情調,是很典型的中外合璧的象征詩的特征。《微雨》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之作。 從李金發的“自述”中可以看出,他在法國留學的心情是很壓抑的。他到法國時,由於當地人對中國人了解甚少,有色人種在那裡受到歧視。在第戌美專,中國人被他們認為是“戴禽獸之冠”的“化外頑民”(李金發:《邂逅》);在他轉學國立巴黎美術學院後,他們也常被法國學生嘲弄,有時還被強罰酒費、做勞役,甚至被迫在眾人面前裸體;他愛上一位法國少女,卻因種族偏見與種種議論而未能如願以償……他這時的心情是抑鬱的、落寞的、頹廢的和迷惘的。李金發的當時所處的社會環境和他的思想使他感到傷感、孤獨和情緒躁動不安。正如時人黃參島在《〈微雨〉及其作者》[2]中說的:“他此時受了種種壓迫,所以是厭世的、遠人的,思想是頹廢的、神奇的。” 也就在這時期,李金發對法國象征派詩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在《中年自述》中說,他在這時期,尤其在寫《微雨》時,讀“Verlane(魏爾倫——引者注,下同)、Baudelaire(波特萊爾)、Samain(薩曼)、Regnier(雷尼耶)等詩最多。”這些都是有名的象征派詩人,他的詩風“受鮑萊特(即波特萊爾——引者注)的影響,很有這個趨向。”(李金發、杜格靈:《詩問答》,載《文藝畫報》第一卷第3期)。他對象征派詩人極為崇拜,他宣稱:“他最初是因為受了波特萊爾和魏爾倫的影響而作詩的。”(《詩問答》,《文藝畫報》1935第一卷三號)波特萊爾和魏爾倫等為“我的名譽老師”。(《巴黎之夜景。譯者識》,《小說月報》十七卷二期) 波特萊爾是法國19世紀中葉的象征派詩人(1821-1867),主要作品有《惡之花》和《散文小詩》一卷。嗣後,在法國接連出了三位大詩人馬拉美(1842-1896)、魏爾倫(1844-1896)和蘭波(1854-1891),他們是繼波特萊爾之後的象征派大詩人。他們認知世界的特點是,世人認為美的,他卻以為醜;世人以為醜的,他以為美。他們審美和審醜觀念與世人絕然相反。被徐志摩稱為“最惡、最奇豔的花”的波特萊爾《死屍》就是寫醜惡與死亡的。(《語絲》第三期,徐志摩譯與序) 在李金發的詩中,審醜與死亡是他的重要主題。在《夜之歌》中,他寫道: 我們散步在死草上, 在詩裡,作者寫“枯草”、“朽獸”、“泥汙”和“死屍”,描寫這些醜陋的事物,表達作者的悲憤人生,認為人生不是永恒,在醜的極處也許就會轉換成美。 在《生活》一詩中,他覺得人生的歸宿就是死亡與墳墓,死神是他“唯一之崇拜者”,他認為,生命最終是衰老和死亡,在“墳塚”中與“螻蟻”相伴。生命是短暫的,死是永恒的,就連“墳塚”裡“在你耳朵之左右/沙石亦遂銷磨了”。“我”“見慣了無牙之顎,無色之顴/一切生命流裡之威嚴/有時為草蟲掩蔽,搗碎/終於眼球不能如意流轉了。”寫出詩人對人間痛苦和死亡威脅的恐懼,表現出李金發的悲觀厭世的思想。在《有感》中,詩人直率地寫道:“如殘葉濺血在我們腳上/生命便是死神唇邊的笑。”更是表現出詩人的對死亡的認識與恐懼,充滿血腥和不安。 無疑,李金發的對死亡的認識與歌頌,是深受波特萊爾的《惡之花》的影響。波特萊爾寫罪惡,寫死亡,寫醜陋,但他並非迷戀這些,而是揭露這些,詛咒這些,控訴這些,正如他說的:“在這部殘酷的書中,我注入了自己全部的思想,全部的心靈,全部的信仰以及全部的仇恨。”李金發在留學期間,深感資本主義的種種罪惡,親自看到了社會上的各種醜惡勢力。在他的詩中,他懷著複雜的心情,披露了社會的醜陋的方面。他是帶著憂鬱、孤憤、病態的心理去揭露社會罪惡的。他對死亡的恐懼和歌頌表現出他的複雜的心態。 法國象征派詩人都是“身心憔悴,病態地善感和富於幻想的人們”,他們“神經比較敏銳,心地比較純良。他們在黑暗的生活裡迷失了方向,想給自己尋找一個乾淨的角落”。(高爾基:《保爾·魏侖和頹廢派》)因此,在他們的作品裡充滿奇異的幻覺,常常呈現出冷灰色的。他對聲、光、色、香、味、觸有一種交錯和象征的感覺,並且以聲形色,以色形聲,而且常常在作品中使人感到神經的顫栗,官能刺激。波特萊爾在《惡之花》的“序”中說:“頹廢派的文體是富於才華的,複雜的,雖是極瑣碎的意味也毫不遺漏的文化,是能使詞匯極為豐富,以表現在思想上向來難於說明的東西,表現在形式上向來最曖昧最易消滅輪廓的文體,總之,它超越了向來語言的範圍的文體。換句話說,頹廢派的文體,是語言的最後努力,進步到語言這東西所能達到的最高境地。”他對感覺交錯的審美觀念作出解釋,說:“氣味與聲色相互回應,味之新鮮如嬰兒之肌膚,柔嫩如草莓,綠如茵草。”象征派詩人主張作詩應該竭力避免明了和確定;詩應該如謎語;詩應該有神秘的意象;詩要運用感覺交錯的技巧;詩要有魔術化了的聲色光彩的變化;他們強調音樂性和朦朧美。因此,19世紀末法國象征派詩歌有一個重要特點是:頹廢、懷疑、苦悶的消極狀態。 法國象征派詩歌充滿頹廢、絕望、病態和憂鬱的情調,在李金發的詩歌中也得到了反應。在李金發的代表作《微雨》中,我們也窺視到這位悲觀頹廢的抒情詩人的淒涼的心境。在《微雨》近百首詩作中,多數篇章都表現出處在異國他鄉中的青年那種孤寂、煩躁、憂鬱、傷感的心情。他覺得人生就像孤身獨往的過客,在“冷風細語”和“死神般之疾視”下,走過“荒涼”的“廣漠之野”。在他的詩的意象中,往往出現“殘葉濺血”、“陰黑之草地”等等。 不僅如此,他覺得,生命是孤寂的、可怖的、無望的。他在《寒夜之幻覺》中寫道: 巴黎變枯瘦了,可望見之寺塔 在李金發的幻覺中,即使是繁華的巴黎,也是在“死神之手”控制下的、令人張皇失措“泛著無數人屍與牲畜”,這是一幅恐怖的社會圖景。 在帶有神秘性質的《慟哭》中,讓人感到生命存在的殘酷: 所有生物之手足, 這一方面,作者懷著憤怒的心情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殘酷性,另一方面,也寫出作者在滿眼淒慘的社會環境下惘然無措的惶恐心理。作品帶有神秘的色彩和頹廢的情緒。這種情緒在其他詩裡也明白地表露出來。例如,他在《琴的哀》中寫道:“我有一切的憂愁,/無端的恐怖,/她們並不能了解呵。/我若走到原野上時,/琴聲定是中止,或柔弱地繼續著。”在《我的靈……》中,他向往天際世界,“我的靈與白雲徜徉在天際”;在《一二三至千百萬》中,他表現的是死亡。他認為死亡是永恒,因而才有“無開始亦無終期”。人是“可憐之生物”,永遠無法得到滿足,只有在死亡之後,一切都沒有了,同時又有了一切,只有在這時,才會“尋得一切餘剩,遂藏身道旁溝裡。”表現出他的虛無的思想;在《自挽》中,他寫出自我的挽歌。他希望“當我死了,/無向人宣訴餘多言的罪過”,面對死亡,他覺得像是出遠門一樣從容寫“自挽”……作者表現的情緒是頹唐、消沉和哀怨的。 波特萊爾在《隨筆》中寫道:“‘歡悅’是‘美’的裝飾品中最庸俗的一種,而‘憂鬱’卻似乎是‘美’的燦爛出色的伴侶,我幾乎不能想像……任何一種美會沒有‘不幸’在其中……”(《西方文論選》下,“卷土重來”,225頁)李金發的詩的基調是感傷、彷徨、陰暗、抑鬱的,他常在美中發現醜,在醜中發掘美。在他的詩作中,人們看到詩人“神秘地來了,/插著足便走,/交換與連結,/在年月上遇見,/沖突,駭異,終沉淪了。”(《神秘地來了……》)詩人手持形影相吊的“手杖”孤寂地行走,在走過之處,存在著“死神般之疾視”,無奈“時光之流去,如林鳥一唱,奔飛在我們眼下。”在“地已經荒涼,/獨有冷風細語”的孤獨中,如“末路之英雄”,“我”只能“終久靠著你”走過“廣漠之野”(《手杖》)。這是孤獨者的心語。他多麼希望“張手在斜陽下,/正待拯救者之引帶”,(《過去之情熱》)然而,詩人已走得“鞋破了”,“手足蜷曲了”,“終將死休於道途,/假如女神停止安睡之曲。”(《慟哭》)。在“生的疲乏”中,他倦了,厭了,累了,他懷著疲憊的心,想到了死亡的美麗,他在《死》中是這樣謳歌死亡: 死!如同晴春般美麗, 在這裡,人們可以看到李金發深受波特萊爾的影響。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波特萊爾的《惡之花》看到相似的意象: 這是“死”,給人安慰 ……在無盡的黑夜中流徙 在李金發詩裡,人們可以看到波特萊爾式的憂愁、傷感和人生的哀歎。也可以看到他與法國象征派詩歌相似的對通感、暗示、跳躍、意象等藝術技巧的運用,他給人的審美意趣是美與醜的轉換與變化,哀與愁,生與死,呼喚與失落中的痛苦與從容。他在詩歌中把思想、情緒、體驗、感受、幻想、意象、色彩、音樂、節奏等與各種藝術技巧交融、滲透、強化,形成一種意象深化、藝術表現力極強的詩歌。這些在李金發的詩歌裡得到很好的體現。 朱自清在清華大學講授“中國新文學研究”時,用“生的枯煉與疲倦”和“靜寂——夜——死”兩點來概括他的許多詩作的內容,這是較為中肯的批評。李金發除了受波特萊爾等法國象征派詩人的哲學觀點的影響外,還受到德國的哲學家叔本華的影響,李金發自己也說:“不幸受叔本華暗示,種下悲觀的人生觀。”《中年自述》) 確實,李金發的詩情緒是較為灰暗的。由於他在法國看到資本主義社會的種種血腥和罪惡,再加上他在異國他鄉的孤寂、冷遇和遭受欺淩的不平心態,使他看到的、聽到的和夢幻中的都是情緒低抑的、冷森、恐怖的,因此,他的心理狀態很容易接受法國象征派詩歌的理論。波特萊爾所強調的“引起愁思的迷蒙夢境”,對“憂鬱,疲倦……失意或絕望所產生的沉悶心情”等種種暗示,他都能充分體味和理解,並且作出令人出奇不意的運用。他常表現“枯骨”、“死屍”、“殘月”、“殘陽”、“殘血”、“落葉”、“墳墓”、“荒野”、“汙泥”等意象,在李金發這些反複呈現的系列的森冷陰慘的語匯、意象中,呈示他的複雜的內心世界,傳遞他對複雜的社會人生的理解。 在《微雨》中,李金發的詩表現出一種強烈的反封建禮教和提倡個性解放精神。在《使命》中,他寫道: 戀愛,是人的使命。一對戀人面對眾人的反對,他們演出了一場愛情的悲劇。但他們並沒有屈服,仰起頭,拿起筆,向壓迫者挑戰,向不平的命運挑戰!詩歌充滿生命的激情,具有哲理意味。 在《她》中,作者寫出她的性情的溫柔可愛和“我”對她的一往情深: 憐憫,溫柔與平和是她的女僕, 在對愛情的意亂情迷之中,“我”深深地愛著她,對她的愛情的表示,每一個細小動作都注入深情,每一個聲音都像音樂一樣動聽,不由讓人動情: 我與她覺得無盡止亦無希期, 李金發在詩中描述了自己的熱戀中的心理感受,寫得朦朧而又有激情,含蓄而真誠。他寫的“憐憫,溫柔與平和”的“她”顯然是外國女郎,這從詩中“淡白的手細微地動作”及其“音樂化之聲音”的內心表白可以看出。 在《為幸福而歌》中,他的愛情更為熾熱,更加坦露。在《晚上》詩中寫道: 淡紅的燈 在《雨》中,他寫到在故鄉時令人懷念的小女孩: 我在故鄉的稻田認識你, 這是一首很有意味的詩,兒時故鄉的美好的記憶,寫出了少年的朦朧的戀情,少年在稻田裡認識了一位少女,他想拉她的手,嬌羞的少女“不拉手便微笑著去了”。 李金發在1924年與德國姑娘屐妲結婚,這激發他的深蘊心中的愛情火花,他的第三部詩集《為幸福而歌》改變了詩風,正如他說的,他這時的詩風與《微雨》相比,覺得“去此已遠”,(李金發、杜格靈:《詩問答》,《文藝畫報》第一卷第三期)他原來對魏爾倫的詩是很推崇的,但這時他卻聲稱對魏爾倫的詩“我不喜歡讀”了。 他在《牆角裡》、《記取我們簡單的故事》、《徹夜》等詩中,熱情地贊美愛情和婚姻自立,雖然“生活是隨處暗礁”,但愛情卻是美麗的指路“明星”和“燈塔之光”。這些情詩是有積極意義的。 李金發的詩對西方文明的虛偽和卑劣作了抨擊。他在《巴黎之囈語》中對燈紅酒綠的巴黎作極其深刻的揭露:“地窖裡之黴腐氣,/爛醉了一切遊客!”人們“用意欲的嬉戲,/冰冷自己的血。” 李金發不少詩作,表現出異國遊子對祖國的思念和眷戀。李金發在一首著名的詩《棄婦》中成功地刻劃出一個被遺棄婦女的形象。李金發用象征的手法表現出自己對故鄉人和事眷戀的情愫。在李金發的《食客與凶年》裡,有不少表現出詩人的濃烈的思鄉情緒。在《spleens》中,詩人寫道: 我可以立刻離開這世界, 在《秋興》中,詩人寫道: 當秋去重來,
你平淡的微波, 李金發在異國他鄉,生發對故國家鄉的思念,看到秋色、流水,不由引起對家鄉的深深思念。在他的詩中有不少寫對故鄉的山水、人情、風俗的回憶與眷戀。表現出他愛國愛家的情懷。 古人在評論唐代詩人畫家王維時說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李金發是詩人,也是雕刻家,我們同樣感到他的詩中有畫意,在雕刻中有詩意,他的詩意與雕刻是互相滲透,互相影響的。鐘敬文在《李金發底詩》一文中最早提出:“他詩的特征……不在於明白的語言的宣言,而在於渾然的情調的傳染。”唐弢明確地揭示這“情調”的成因:“金發原為一雕刻家,從雕塑的藝術引入詩中,別有一種渾成的感覺。”(《晦庵書話》,第300頁)。廢名在論述李金發的詩時也感到了李詩的藝術感覺在詩中的湧動,他說:“大約如畫畫的人東一筆西一筆,盡是感官的塗鴉。”[3](P174) 確實,讀李金發的詩,細細品味之下,就能感到他的詩詩中的畫,畫中的詩。在這一點上,是不能簡單地以象征派的“感知”、“神秘”、“暗示”、“官能交錯”等來解釋的,也很難在法國象征派詩歌的創始人波特萊爾、馬拉美、魏爾倫等人的詩歌理論和創作中找到依據的。 也正是在“詩與畫”、形象與感知糅合成有韻味的、耐人尋味的詩這一點上,李金發對象征詩的獨特貢獻。也正是在這一點上,長期以來被研究者所忽視。 確實,李金發的專長也是雕塑,是繪畫藝術。他崇尚的畫家、雕塑家中有印象派大師雷諾阿、馬奈以及雕塑家布爾德爾、阿爾貝·貝納爾等。在文藝複興時期,歐洲繪畫偏重文學性,作品著重表現人物與情節。到了19世紀中葉,以法國為代表的印象派畫家擯棄題材的效果,而重視形式的藝術,他們重視繪畫的聲、光、色、線的組合效果和動感,用強烈的色彩、動態和光線等表現主觀感情色彩,畫面不僅層次、明暗、光照等表現作者的強烈的感情色彩,而且畫面具有節奏感和音樂感,給人以強烈的樂感的詩意。有人稱這一印象派畫家的畫為“繪畫的詩”(盧那察爾斯基)。 在這方面,從李金發對他推崇的三個雕塑家的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的詩風明顯受到這些雕塑家的影響。李金發是雕塑家和詩人,他在詩歌和繪畫方面都受到象征派詩歌和印象派繪畫的影響。他贊譽的其一是律特(即呂德)。他認為律特的全部天才的作品“是卡米那墓上的銅像,而像上是一個骨瘦如柴、冷森可怕的屍體。”(李金發《十九世紀法國三大雕刻家》);另一個是羅丹,李金發推崇他的是醜陋的“老妓”;第三個是米開朗琪羅。這位詩人兼雕塑家,李金發認為他一生不幸,“怯情乖古”而“終於成其不朽的事業”。這位詩人的詩是哀愁、孤獨、傷感而頹廢的,像“我孤寒獨結”,“我的面孔可怕飾人”,“疲倦撕碎我、毀滅我/有旅寓等候著我,/——死……”[4]這些雕塑家的作品大都是灰色情調的,壓抑的,悲傷和頹廢的,無疑對李金發的詩歌創作起了重要作用。 人們在讀李金發的詩時都有個感覺,說是他的詩有點“怪”。在他的詩歌中,人們明顯感到詩中的繪畫感、雕塑感,詩中有明顯的畫意。這種畫意是聲、光、色、形、樂在詩中的滲透與糅合,形成的詩中的畫意和樂感。請看《希望與憐憫》: 希望成為朝霧,來往在我心頭的小窗裡。 在詩中,人們看到了色彩:霧的白色,花的豔麗,長裾的紫色,頭髪的黑色,額上的灰白;人們看到動感:朝霧的流動,黑影的動,長裾的動,野花的動……人們還可以聽到聲音:疾笑的聲,狂風的聲,“心琴”“起奏”的聲…… 又如《景》一詩: 一天的早晨, 在早晨,還殘留著夜的餘韻:“夜梟”還沒停止“悲鳴”,月的“餘光”還在枝頭“躑躅”,這種光、聲、色、音組合在一起,形成很新奇的印象效果。 再看一首《記取我們簡單的故事》: 記取我們簡單的故事, 這是一首熾熱的愛情詩。這首詩沒有以往的晦澀、朦朧或暗示,而是有清新、婉約的情感。人們看到了“秋水長天,人兒臥著”、“臂兒偶露”的“雕塑珍品”靜態畫面,她的“羞赧”、“斜視”和“我”的“抱歉的微笑”的動態,構成了畫與詩的融洽的畫面,增加了詩意。 在李金發成長的客家山村,是很閉塞、貧窮、落後的,在思想意識上是封閉式的。尤其在男女愛情上,是不允許自由戀愛的。李金發的情詩,熱烈地謳歌了婚姻的自主,愛情的自由,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 值得注意的是,李金發在回國後,尤其是參加抗日戰爭後,他的詩不僅詩風發生很大的變化,不再那麼朦朧晦澀了,而且在內容上也有質的變化。在詩中燃起愛國熱情,表示出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他第一次寫出長篇敘事詩《無依的靈魂》。作品寫少女赫爾泰和抗日英雄傅東明的愛情與犧牲,有一股凜然的正氣。在《悼》一詩中,他沉重悼念抗日英雄後寫道: 鐵的意志,摧毀了脆弱的心靈, 在這時期的詩,李金發一改詩風,他關注現實,正視現實,表現出作為中國人的民族氣節。 從以上所述可以看到,李金發的詩的內容與風格都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變化而變化的。從晦澀到明朗;從病態到剛強,表現出他對祖國人民的真愛。 3 李金發是中國現代象征派詩歌的創始者,他的詩歌有著與眾不同的藝術特色。李金發說:“詩是文字經過鍛煉後的結晶體,又是個人精神與心靈的升華,多少是帶著貴族氣息的。”所以,他認為,作為詩歌,並不會人人都看得懂,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領略其中妙處的。他又說:“作詩全在靈感的敏銳,文字的表現力之超脫。詩人那時那地所感覺到的,已非讀者局外人所能想像,故時時發生理解的隔閡。我作詩的主觀性很強,很少顧慮到我的詩境是否會令人發生共鳴。因為我始終以作詩為文字的玩兒,不曾希望它發生副作用,如宣傳之類,故有許多詩句,只我自己才知道來歴的。”(李金發:《盧林著〈療〉序》)李金發強調他的詩是“個人精神與心靈的升華”,他的詩是“詩人在那時那地所感覺到的”、“主觀性很強的”,這就道出了他寫詩的真實狀況,也使人們對他的詩的理解有跡可循,即要充分了解詩人在不同時期、不同地方所處的生活狀態和思想變化,了解他的感情經曆和對社會的觀照,以及他當時的主觀狀態對詩的表達方式,只有這樣才能准確地理解他的詩的內涵和藝術探索,才能理解他的詩的藝術特色。 象征性是李金發詩的重要特征。象征或者意象是李金發早期詩的最重要的藝術特征。誠如他說的,他的詩的主觀性很強,他常常通過對外界的體驗與感受,表現在他的藝術世界中。 因此,重在當時感覺的表述是象征派詩的重要特征。因為當時詩人觀察到什麼,感受到什麼,世人很難知曉,因而對他的詩的象征意味就更加難於索解了。感覺交錯,隱約朦朧,神經過敏是象征派詩歌的獨特風格。李金發的詩,尤其是《微雨》中的詩,就使人感到詩的神秘性和不可捉摸性,因為他在寫作時只考慮自己的主觀感受,而不考慮讀者是否會引起共鳴。在《里昂車中》詩中,詩人寫道: 細弱的燈光淒清地照遍一切, 在夜晚的法國的里昂車中,在燈光下,顯露出異國女郎的粉紅的小臂,軟帽的影兒遮住了她們的臉孔……這是一幅美麗的畫面。可在詩人眼裡,一切都變得那麼淒冷,那麼朦朧,瞬間即逝,美好的事物“毫不思索”地“遠離了我們”,這不正是詩人對流逝歲月的感歎麼?車開到了城外,月光下的山谷也顯得“疲乏”了,只有煩悶的車輪的喧鬧聲“撕碎一切沉寂”,傳達出詩人的不平靜的心境。而“遠市的燈光閃耀在小窗之口,/唯無力顯露倦睡人的小頰,/和深沉在心底之底的煩悶。”在世上何止個人的煩悶?你看,在燈火闌珊處的法國城市,不是也有“萬人歡笑”,也有“萬人悲哭”嗎?最後,他寫道: 同躲在一具兒,——模糊的黑影 詩人用的“夜氣”、“灰白”、“餘光”、“細流之鳴聲”、“行雲之飄泊”、“月兒似勾心鬥角的遍照”等具有意象韻味的詞句,來表達他此時的情緒感受。最後的“模糊的黑影”、“鮮血”、“流螢”的象征意味,是很難用一般人的理性眼光來理解的。 長髪披遍我兩眼之前, 詩的開頭“長髪披遍我兩眼之前,/遂隔斷了一切羞惡之疾視”,直接寫棄婦的形象和心理形態;“衰老的裙裾發出哀吟”表現出棄婦的衰老無依的哀歎;“鮮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和“黑夜與蚊蟲聯步徐來”,使人看到棄婦的悲哀險惡的處境。詩人不是直接描寫棄婦的過程與行動,而是通過一種支離破碎的意念和幻覺,表達她的恍惚不定的心緒,進行種種暗示。在詩中,棄婦的“哀戚”只能印在“遊蜂之腦”,並“與山泉長瀉”,“隨紅葉而俱去”;“時間的煩悶”不能“化為灰燼”,“長染在遊鴉之羽”等的描寫和比喻,是作者主觀意志的顯現,常人很難理解;他的跳躍的、零碎的、奇巧的、冷僻的比喻與想像,讓人感到撲朔迷離,其意象的空間就顯得遼闊而有無窮的意蘊。顯然,詩人筆下既有棄婦的憂傷,又有詩人的哀戚,棄婦不過是象征性的形象,它的象征意義遠在“棄婦”形象之外,作者通過棄婦形象的抒寫,含蓄地表述了詩人對世間不平的人生命運的感慨。 實際上,在上述的《棄婦》一詩中,還表現出李金發象征派詩的另一個鮮明的特征,就是詩人使用藝術形象的暗示,運用跳躍不定的思路,無法聯接的場景碎片、新奇而又難於理喻的心理狀態,以及如蘇雪林所說的“觀念聯絡的奇特”等,來表達自己的主觀感受。這是李金發詩的另一個重要藝術特征。暗示是象征派詩歌的重要特征,而暗示又是與神秘性聯系在一起的,李金發的象征詩充分表現出這一藝術特征。 李金發的象征詩,確實對當時的中國詩壇起了沖擊作用。但是,他的詩也有嚴重的缺陷,首先是他的內容多是陰冷、暗淡的,以朱自清的兩個字來概括是“灰色”。[5]他的詩作多是寫個人的感受,個人與大眾,個人與社會的不融洽;在藝術上,他的詩偏重形式的探索,缺乏意識流程的邏輯性,他強調意識流動的散漫性,正如朱自清說的:“他的詩沒有尋常的章法,一部份一部份可以懂,合起來卻沒有意思。”(朱自清《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導言》)廢名也說李金發的詩“沒有一個詩的統一性”。[3]李金發強調視覺藝術的表現,強調意識的跳躍與流動,強調視覺印象的隨心所欲的記錄,因此,他的詩不僅使人感到朦朧,而且使人感到晦澀,他所表達的意象也讓人難於理解。 李金發“創齡”雖然不長,作品也不算多,但他是一名中國現代詩壇的拓荒者。他的象征詩在當時就有很多人摹仿,緊接其後的著名詩人戴望舒、王獨清等人就是受過他的影響。李金發作為中國現代象征詩派的開山祖地位永載文學史冊。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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