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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05 21:25:22瀏覽520|回應0|推薦0 | |
。 。 《女神》之時代精神 聞一多
(一)二十世紀是個動的世紀。這種的精神映射于《女神》中最為明顯。 大都會的脈搏呀! 恐怕沒有別的東西比火車的飛跑同輪船的鼓進(閱《新生》與《筆立山頭展望》再能叫出郭君心裏那種壓不平的活動之欲罷?再看這一段供招—— 今天天氣甚好,火車在青翠的田疇中急行,好象個勇猛沈毅的少年向著希望彌滿的前途努力奮邁的一般。飛!飛!一切青翠的生命燦爛的光波在我們眼前飛舞。飛!飛!飛!我的‘自我’融化在這個磅礴雄渾的Rhythm①中去了!我同火車全體,大自然全體,完全合而為一了!我憑著車窗望著旋回飛舞著的自然,聽著車輪韃的進行調,痛快!痛快!…… 這種動的本能是近代文明一切的事業之母,他是近代文明之細胞核。郭沫若的這種特質使他根本上異于我國往古之詩人。比之陶潛之——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一則極端之動,一則極端之靜,靜到——心遠地自偏,隱遁遂成一個贅疣的手續了,——於是白居易可以高唱著——大隱隱朝市,蘇軾也可以笑那——“北山猿鶴漫移文”了。 (二)二十世紀是個反抗的世紀。“自由”的伸張給了我們一個對待威權的利器,因此革命流血成了再代文明的一個特色了。《女神》中這種精神更瞭若指掌。只看《匪徒頌》裏的一些。—— 一切……革命的匪徒們呀!萬歲!萬歲!萬歲! 《勝利的死》真是血與淚的結晶;拜輪,康沫爾的靈火又在我們的詩人的胸中燒著了! 你暗淡無光的月輪喲!我希望我們這陰莽莽的地球,在這一刹那間,早早同你一樣冰化! 汪洋的大海正在唱著他悲壯的哀歌,穹窿無際的青天已經哭紅了他的臉面,遠遠的西方,太陽沉沒了! ——悲壯的死喲!金光燦爛的死喲!凱旋同等的死喲!勝利的死喲! (三)《女神》的詩人本是一位醫學專家。《女神》裏富於科學的成分也是無足怪的。況且真藝術與真科學是攜手進行的呢。然而這裏又可以見出《女神》裏的近代精神了。略微舉幾個例—— 你去,去尋那與我的振動數相同的人;你去,去尋那與我的燃燒點相等的人。 否,否。不然!是地球在自轉,公轉, ——《金字塔》 我是X光線的光,我是全宇宙的energy①的總量! 我想我的前身,原本是有用的棟樑,我活埋在地的多年,到今朝才得重見天光。 你暗淡無光的月輪喲!……早早同你一樣冰化! 至於這些句子象——我要把我的聲帶唱破,——《梅花樹下醉歌》我的一枝枝的神經纖維在身中戰慄,——《夜步十裏松原》還有散見於集中的許多人體上的名詞如腦筋,脊髓,血液,呼吸,…… 更完完全全的是一個西洋的doctor②的口吻了。上舉各例還不過詩中所運用之科學知識,見於形式上的。至於那謳歌機械的地方更當發源於一種內在的科學精神。在我們的詩人的眼裏,輪船的煙筒開著了黑色的牡丹“近代文明的嚴母”,太陽是亞波羅坐的摩托車前的明燈;詩人的心同太陽是“一座公司的電燈”;雲日更迭的掩映是同探海燈轉著一樣;火車的飛跑同于“勇猛沉毅的少年”之努力,在他眼裏機械已不是一些無生的物具,是有意識的生機如同人神一樣。機械的醜惡性已被忽略了;在幻象同感情魔術之下他已穿上美麗的衣裳了呢。 這種技倆恐怕非一個以科學家兼詩人者不辦。因為先要解透了科學,新近了科學,跟他有了同情,然後才能馴服他于藝術的指揮之下。 (四)科學的發達使交通的器械將全世界人類的相互關係捆得更緊了。 啊!詩人不肯限於國界,卻要做世界的一員了;他遂喊道——晨安!梳人靈魂的晨風呀! (五)物質文明的結果便是絕望與消極。然而人類的靈魂究竟沒有死,在這絕望與消極之中又時時忘不了一種掙扎抖擻的動作。二十世紀是個哀與奮興的世紀。二十世紀是黑暗的世界,但這黑暗是先導黎明的黑暗。二十世紀是死的世界,但這死是預言更生的死。這樣便是二十世紀,尤其是二十世紀的中國。 流不盡的眼淚,洗不淨的污濁,澆不熄的情炎,蕩不去的羞辱。 不是這位詩人獨有的,乃是有生之倫,尤其是青年們所同有的。但別處的青年雖一樣地富有眼淚,污濁,情炎,羞辱,恐怕他們自己覺得並不十分真切。只有現在的中國青年——“五四”後之中國青年,他們的煩惱悲哀真象火一樣燒著,潮一樣湧著,他們覺得這“冷如鐵”,“黑暗如漆”,“腥穢如血”的宇宙真一秒鐘也羈留不得了。他們厭這世界,也厭他們自己。於是急躁者歸於自殺,忍耐者力圖革新。革新者又覺得意志總筆不住衝動,則抖擻起來,又跌倒下去了。但是他們太溺愛生活了,愛他的甜處,也愛他的辣處。他們決不肯脫逃,也不降服。他們的心裏只塞滿了叫不出的苦,喊不盡的哀。他們的心快塞破了,忽地一人用海濤的音調,雷霆的響替他們全盤唱出來了。這個人便是郭沫若,他所唱的就是《女神》。難怪個個中國青年讀《女神》沒有不椎膺頓足同《湘累》裏的屈原同聲叫道——哦,好悲切的歌詞!唱得我也流起淚來了。 流罷!流罷!我生命的泉水呀!你一流出來,好象把我全身的烈火都澆息了的一樣。 啊!現代的青年是血與淚的青年,懺悔與奮興的青年。《女神》是血與淚的詩,懺悔與興奮的詩。田漢君在給《女神》之作者的信講得對:“對其說你有詩才,無寧說你有詩魂,因為你的詩首首都是你的血,你的淚,你的自敍傳,你的懺悔錄啊!”但是丹穴山上的香木不只焚毀了詩人的舊形體,並連現時一切的青年的形骸都毀掉了。鳳凰的涅是詩人與一切的青年的涅。 我們更生了! 奇怪的很,北社編的《新詩年選》偏取了《死的引誘》作《女神》的代表之一。他們非但不懂讀詩,並且不會觀人。《女神》的作者豈是那樣軟弱的消極者嗎? 假若《女神》裏儘是《死的引誘》一類的東西,恐怕兄弟姊姊的心弦都被他割斷,智光都被他撲滅了呢! 原來蹈惡犯罪是人之常情。人不怕有罪惡,只怕有罪惡而甘於罪惡,那便終古沉淪於死亡之淵裏了。人類的價值在能懺悔,能革新。世界的文化亦不過由這一點動機發生的。懺悔是美德中最美的,他是一切的光明的源頭,他是尺蠖的靈魂渴求展伸的表像。
所以在這裏我們的詩人不獨喊出人人心中的熱情來,而且喊出人人心中最神聖的一種熱情呢! (原載1923年6月3日《創造週報》第4號)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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