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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詩選》
2011/05/25 00:06:30瀏覽1668|回應0|推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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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一八八三—一九七一)是我國當代傑出的書法家,也是一位詩人。五四運動時期從事新文化運動,是《新青年》的編輯之一,也是宣導和最早發表白話詩,並產生影響的詩人之一。他所作的新詩都散見於四卷至七卷的《新青年》中,從未彙集過。

• 月 夜

霜風呼呼的吹著,
月光明明的照著。
我和一株頂高的樹並排立著,
卻沒有靠著。

• 人力車夫

日光淡淡,白雲悠悠。
風吹薄冰,河水不流。
出門去,雇人力車,
街上行人,往來很多;
車馬紛紛,不知幹些什麼?
人力車上人──
個個穿棉衣,個個袖手坐;
還覺風吹來,身上冷不過。
車夫單衣已破,
他卻汗珠兒顆顆往下墮。


• 鴿 子

空中飛著一群鴿子,
籠裏關著一群鴿子,
街上走的人,
小手巾裏還兜著兩個鴿子。

飛著的是受人家的指使,
帶著哨兒翁翁央央,
七轉八轉繞空飛,
人家聽了歡喜。

關著的是替人家作生意,
青青白白的毛羽,
溫溫和和的樣子,
人家看了歡喜。
有人出錢便買去,
買去喂點小黃米。

只有手巾裏兜著的那兩個,
有點難算計。
不知他今日是生還是死;
恐怕不到晚飯時,
已在人家菜碗裏。

原載《新青年》4卷第1號


• 宰 羊

羊肉館,宰羊時,牽羊當門立,
羊來咩咩叫不止。
我念羊,你何必叫咩咩?
有誰可憐你?
世上人待你,本來無惡意,
你看古時造字的聖賢,
說你“祥”,說你“義”,
說你“善”,說你“美”,
加你許多好名字,你也該知他意:
他要你,甘心為他效一死!
就是那宰割你的人,他也何嘗有惡意!
不過受了幾個金錢的驅使。
羊!羊!有誰可憐你?
你何必叫咩咩?
你不見鄰近屠戶殺豬半夜起,
豬聲淒慘,遠聞一二裏,大有求救意。
那時人人都在睡夢裏,哪個來理你?
殺豬宰羊,同時一理。
羊!羊!你何必叫咩咩?
有誰可憐你?有誰來救你?


• 落 葉

落葉辭高樹,翩翩翻翻飛,大有惜別意。
兩三小兒來,跳躍東西馳,捉葉葉墜地。
小兒貪遊戲,不知憐落葉;
旁人冷眼看,以為尋常事。
天公不湊巧,雨下如流淚。
一雨一晝夜,葉與泥無異。
黏人腳底上,踐踏無法避。
如葉有知時,舊事定能記。
未必願更生,春風幸莫至。


• 大 雪

大雪封地,大雪封河。
封河無行船,封地無餘糧。
無行船,乘冰床;
無餘糧,當奈何?

原載《新青年》4卷第2號


• 除 夕

年年有除夕,年年不相同;
不但時不同,樂也不同。
記得七歲八歲時,
過年之樂,樂不可當,──
樂味美滿,恰似飴糖。
十五歲後,比較以前,
多過一年,樂減一分;
難道不樂?──
不如從前爛漫天真。
十九娶妻,二十生兒:
那時逢歲除,情形更非十五十六時,──
樂既非從前所有,苦也為從前所無。
好比歲燭,初燒光明,霎時結花,
漸漸暗淡,漸漸消磨。
我今過除夕,已第三十五,
歡喜也慣,煩惱也慣,無可無不可。
取些子糖果,分給小兒女,──
“我將以前所有的歡喜,今日都付你!”

原載《新青年》4卷第3號


• 雪

丁巳臘月大雪,
高低遠近,一望皆白。
人聲不喧嘩,鳥鵲絕跡。
理想中的仙境,
什麼“瓊樓”“玉宇”“水晶宮闕”,
怕都不如今日的京城清潔!
人人都嫌北方苦寒,雪地冰天;
我今卻不願──
可愛的紅日照我眼前。
不願見日,日終當出;
紅日出,白雪消,粉飾仙境不堅牢!
可奈他何!

原載《新青年》4卷第4號

 月

明白乾淨的月光,
我不曾招呼他,
他卻有時來照著我;
我不曾拒絕他,
他卻慢慢的離開了我。
我和他有什麼情分?


• 公園裏“的二月蘭”

牡丹過了,
接著又開了幾欄紅芍藥。
路旁邊的二月蘭,
仍舊滿地的開著。
開了滿地,沒甚稀奇,
大家都說這是鄉下人看的。
我來看芍藥,也看二月蘭;
在社稷壇裏,
幾百年老松柏的面前,
露出了鄉下人的破綻。

耕 牛

好田地,多黏土;
只是無耕牛的苦。
難道這地方的人窮,
連耕牛都買不起?
聽說來了許多人,
都帶著長刀子,
把這個地方的耕牛,
個個都嚇死。
嚇死幾個畜生,
算得什麼事?
不過少種幾畝地,
少出幾粒米。
好在少米的地方也少人,
哪里還愁有人會餓死?

原載《新青年》5卷第1號


• 三 弦

中午時候,
火一樣的太陽,沒法去遮攔,
讓他直曬著長街上。
靜悄悄少人行路,
只有悠悠風來,吹動路旁楊樹。

誰家破大門裏,
半兜子綠茸茸細草,
都浮若閃閃的金光。
旁邊有一段低低土牆,
擋住了個彈三弦的人,
卻不能隔斷那三弦鼓蕩的聲浪。

門外坐著一個穿破衣裳的老年人,
雙手抱著頭,他不聲不響。

原載《新青年》5卷第2號


• 劉三來言子穀死矣

君言子穀死,我聞情惻惻。
滿座談笑人,一時皆太息。
平生殊可憐,癡黠人莫識;
既不游方外,亦不拘繩墨。
任性以行遊,關心惟食色,
大嚼酒案旁,呆坐歌筵側。
尋常覺無用,當此見風力。
十年春申樓,一飽猶能憶。
於今八寶飯,和尚吃不得!

原載《新青年》5卷第6號


• 生 機

枯樹上的殘雪,漸漸都消化了;
那風雪凜冽的餘威,
似乎敵不住微和的春氣。
園裏一樹山桃花,
他含著十分生意,密密的開了滿枝。
不但這裏桃花好看,
到處園裏都是這般。
刮了兩日風,又下了幾陣雪,
山桃雖是開著,卻凍壞了夾竹桃的葉。
地上的嫩紅芽更僵了,發不出。
人人說天氣這般冷,
草木的生機恐怕都被挫折;
誰知道那路旁的細柳條,
他們暗地裏卻一齊換了顏色!


• 赤裸裸

人到世間來,
本來是赤裸裸,本來沒污濁,
卻被衣服重重的裹著。
這是為什麼?
難道清白的身,不好見人嗎?
那污濁的,裹著衣服,
就算免了恥辱嗎?

原載《新青年》6卷第4號


• 小 妹

自從九月六日起,
我們的舊家庭裏,
少了一個你。
小妹!
我和你相別許久了。
我記得別你時,看得很清楚,──
白絲巾蒙著你的臉,
身上歡樂一套簇新的綢衣服。

人力車上坐著一位青年的女子,
他用手帕托著腮,──
認得他是誰?
仔細看來,卻不是你。
路上遇見三三兩兩攜手談心的女青年,──
他們是誰?
聽來聲音,卻都不像你。

幽深的古廟裏,
小小一間空屋,
放著一張塵土蒙著的小桌子。
人說你住在這裏,我怎能夠相信呢?
你從前所說的
綠陰陰的柳樹,清洌洌的河水,
和那光明寬敞的房子,
卻都在哪里?

原載《新青年》6卷第6號


• 白楊樹

白楊樹!白楊樹!
你的感覺好靈敏呵!
微風吹過,還沒搖動地上的草,
先要動了你枝上的葉。
沒有人跡的小院落裏,
樹上歇著幾個小雀兒,
不聽見別的聲響。
地下睡著的一般人,
他們沉沉的睡著,
永遠沒有睡醒時。
難道他們也快樂嗎?
這樣寂寞的快樂!
白楊樹!白楊樹!
現在你的感覺是怎麼樣的?
你能告訴我嗎?


• 秋

秋風起,一日比一日惡,
天氣漸漸冷了,樹葉漸漸黃了落了。
紅的,白的,紫的,黃的,綠的,粉紅的,
滿庭院都是菊花。
沒有蝴蝶來,也沒有蜜蜂來,
連唧唧的蟲聲也不聽見了。
那各色的花,他們都靜悄悄的各自開著。
被雨打折了的向日葵,
天晴了,他仍舊向著日,
美麗的開花,美麗的結實。
海棠呀,鳳仙呀,
在清陰樹下小瓦盆裏,不怕人來采;
自由自在開著他的又瘦又小的花。
枯樹枝上掛滿了豆菱,
豆菱上還帶著兩朵三朵豆花,和
一垂兩垂豆莢。
白蓼花,紅蓼花,
經了許多雨,許多風,
紅的仍舊紅,白的仍舊白,
不會吹折他的枝,洗褪他的顏色,
秋!這樣光明鮮豔的秋!

原載《新青年》7卷第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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