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越邊境的河口縣到雲南省會昆明市，真是條漫漫長路。高速公路還沒開通，所謂的豪華巴士只能走著蜿蜒山路，以十二多小時的時間，完成這趟旅程。

車上的旅客多半選擇呼呼大睡，幾個一聽口音和嗓門就知道來自四川的商人在車上高談闊論。我想拿出書來看，卻是頭暈眼花。於是，和身旁的記者T先生聊開了。

T先生是雲南某大城中共黨務系統主辦的某報某版主編，就台灣的說法，已算是資深媒體人。由於我拿出的名片跟媒體有關，我倆的話題就從兩岸媒體生態開始。

「你們的東森台，是不是親共的？」，T先生劈頭就問。

挺尷尬的問題，我又不是東森高層，又如何能回答呢？只能泛泛地說，東森應該比較重視大陸新聞，以及與大陸的關係吧。T先生這個問題，對他來說絕不突兀。首先，從大陸中央台的新聞節目，我們可以輕易地發現中央台與東森的良好關係，比如央視四套專門報導台灣新聞的「海峽兩岸」，就大量採用東森的新聞，並且邀請東森的名嘴進行時事評論。再者，從T先生的經驗來說，政黨控制和市場邏輯這兩者對媒體的影響，始終還是前者更為重要。不管我幫東森做的「辯護」，他自己下了一個結論︰「在你們那裡，有親國民黨、親民進黨，以及親共產黨的媒體，是很自然的」。

政黨與媒體關係的話題，很自然轉向了關於媒體開放的話題。T問道︰「你們那裡的媒體，會不會因為立場和官方不一致，而被停刊？」我只能從我有限的知識儲存中，挖出一點關於報禁、出版法廢止等過程的片面資訊，簡單向他說明一下台灣媒體環境的變遷。

T倒是說的坦承︰「在中國，任何一家媒體沒有黨或政府的背景，連半天都生存不下去，而中國的宣傳機器還是非常的強大而有效」。

T舉了幾個例子，來說明宣傳機器的強大與縫隙（是的，新聞控制永遠不是牢不可破的銅牆鐵壁，何況中國諸方面的狀況總是不斷在變化）。

今年五月十九日，是五一二大地震滿一週的日子。這一天，全中國報紙的刊頭，不管你是人民日報、新京報、新疆都市報，還是昆明的都市時報，不管以前用什麼顏色來突顯你的報名，現在一律成了黑色。T主編還驚訝於全中國各報的高度默契，原來前一晚，中央宣傳機器開動，無數通電話打進了各報高層，於是有了這樣的舉國一致。

時間再往前拉兩個月。今年三月二十日晚上，所謂「台灣地區領導人」選舉揭曉，馬英九當選，中共當局下令各報對於此新聞的報導不得超過三百字。不過昆明某報雖然是中共昆明市委主持的，倒是做了跨版的新聞，大幅報導。原來他們在三百字的「新聞報導」之外，另外用了大量的資料，進行背景分析介紹，包括馬英九的經歷，以及學者專家的分析，其中許多資料稿件來自於福建的海峽時報。於是，一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實例，就展現在我們面前。事後，該報也未受到上級的批評。

另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四川大地震雖然震碎了無數人的家園，不過，對媒體來說，倒也震出了更多的自由縫隙。川震後，媒體大量開始進行直播報導，這樣的報導當然比較難以「控制」，也容易給觀眾更大的震撼。T說，前一陣子昆明大雨，造成市區淹水積水嚴重，雲南某電視台就用直播的方面大幅報導水災，給了市政當局非常大的壓力，連忙出台許多補救措施。

不過，中國今年另件大事－北京奧運，對新聞自由的影響，就有待琢磨了。每次到中國，我都特愛看他們的電視節目，渴望從中得到更多訊息。這次一個深刻的印象就是，中共當局特別強調此次北京奧運，在新聞採訪方面的開放、自由、先進設備與周到服務。我還沒跟T談到奧運，他倒是自己主動說了一句，因為奧運，新聞控制會更緊。我拿了北京方面的宣傳來請教T，他說的直接︰「北京方面當然有很多新聞要宣洩，但是地方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控制必然是加強的」。

談到新聞控制，我也說了幾句關於台灣無法看到鳳凰衛視、中央電視台、各省衛視等大陸電視的狀況。這立刻對T起了不小的「安慰」作用，他馬上說，「看來台灣的新聞開放還是比不上大陸的」。理由是，過去很難想像陳水扁和民進黨人士的相貌言論能出現在大陸電視上，現在央視四套的「海峽兩岸」，一天到晚可以看到民進黨、陳水扁、馬英九……，「反正，只要是中央電視台，就沒啥不可以的」。

我沒好意思跟T先生說，當然台灣官方封鎖大陸電視台是很荒謬可笑的，不過台灣觀眾倒不是看／聽不到胡錦濤溫家寶和大陸其他新聞，我更沒說大陸又哪有可能「合法」看到台灣的電視、報紙和網路新聞呢，連台灣部落格都被封鎖了呢！

跟Ｔ先生幾個小時的談話，雖然不斷被他的睡眠、暈車和嘔吐打斷，不過倒真的更了解了大陸（至少是雲南）的媒體、政治等生態，一些有趣精采內容，也實在不方便寫出。我始終認為，不管兩岸政治關係怎樣發展，兩岸民間彼此的交流對話與相互理解，永遠是最重要的課題。希望在大陸無數的巴士、班機和火車上，類似我跟Ｔ先生的對話，能不斷地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