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24/07/12 15:50:17瀏覽637|回應0|推薦14 | |
冷白的日光燈下,我坐在諮商室里,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椅子扶手。淺灰色的牆壁上掛著幾幅抽象畫,角落擺放著一盆綠植,試圖為這個空間增添一絲生機。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放鬆緊繃的肩膀。 鏡子里的我,一頭利落的短髮,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看起來像個成功的職業女性。誰能想到,這個在醫院當人事主管的女人,內心竟如此脆弱不堪?
諮商師是位中年男性,溫和的眼神中透著智慧。他微笑著問我:「是什麼讓您決定來尋求諮商呢?」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出:「我懷孕了,需要一些建議。」 這是我第一次尋求心理諮商,內心忐忑不安。四十年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堅強的人,可以獨自面對一切。但這次,我真的需要幫助。 「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聲音有些顫抖,「我不知道該不該留下這個孩子,該不該結婚⋯⋯我沒有人可以商量。」 「為什麼沒有人可以商量呢?」 我低下頭,輕聲說:「我怕媽媽受不了刺激。而且,如果告訴媽媽,爸爸一定會知道⋯⋯」 提到爸爸,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四十年了,我依然無法平靜地面對這個詞。 「你和父親的關係如何?」諮商師溫和地問。 我抬起頭,眼神有些恍惚:「冰川一樣的家庭⋯⋯這是我對童年最深刻的印象。」 諮商師點點頭,示意我繼續。 「從小到大,爸爸的眼神總是那麼冷漠。不管我如何努力,他都不會多看我一眼。」我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拼命想讓他為我驕傲,想讓他愛我,但⋯⋯我失敗了。」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我想起自己在學校里拼命學習,只為了得到一句表揚;我想起自己在運動會上拚盡全力,只為了讓他在觀眾席上露出一絲笑容;我想起自己在大學畢業典禮上,四處尋找他的身影,卻只看到母親孤單的背影⋯⋯ 「他不愛我,也不愛我媽。」我苦笑道,「但他又不敢離婚,只能用冷暴力折磨我媽。可對我,他倒是很『勇敢』⋯⋯他明確地讓我知道,他不愛我。」 諮商師靜靜地聽著,不時點頭。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在抽搐,那些被壓抑了四十年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你提到了『冰川一樣的家庭』,能具體描述一下嗎?」諮商師問。 我閉上眼睛,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寒冷的家:「每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圍坐在餐桌旁,卻像三座孤島。媽媽低著頭默默吃飯,爸爸看著電視,我⋯⋯我只能偷偷觀察他們的表情。空氣中瀰漫著無言的寒意,冰冷刺骨。」 「你媽媽在這個家庭中的角色是什麼?」 我愣了一下:「媽媽⋯⋯好像成了隱形的人。」我這才意識到,在我的描述中,媽媽總是模糊的背景。 「為什麼會這樣呢?」諮商師引導我思考。 我陷入沈思。也許,媽媽選擇隱形是為了自保。在爸爸的冷暴力下,她只能把自己縮成一個點,努力不引起注意。而我,為了得到爸爸的關注,反而成了家庭中最活躍的角色。
「你現在的感情狀況如何?」諮商師轉換了話題。 我苦笑:「一團糟。我經歷過兩段比較正式的戀愛,但都沒有真正愛上對方。只有迷戀和喜歡,沒有愛。」我停頓了一下,「也許⋯⋯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 「能具體說說嗎?」 我點點頭:「第一段是大學同學,第二段是醫院的一位醫生,當時他已經結婚了。」我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我就是無法抗拒那種被需要、被重視的感覺。」 諮商師沒有評判,只是平靜地問:「這種感覺,是不是你一直在父親那裡得不到的?」 我愣住了。是啊,我渴望的不就是父親的關注和肯定嗎?我追逐的不就是那個永遠得不到的父愛嗎? 「後來呢?」諮商師繼續問。 「後來⋯⋯就是一些斷斷續續的關係,都沒什麼結果。」我嘆了口氣,「我覺得自己活得很沒意思。直到半年前,我相親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 「你對他有什麼感覺?」 我搖搖頭:「沒有特別的感覺。就覺得⋯⋯合適吧。」 「那為什麼選擇和他在一起呢?」 我沈默了。是啊,為什麼呢?也許是害怕孤獨,也許是想要一個「正常」的家庭,也許⋯⋯是想證明自己值得被愛。 「你提到了『迷障』這個詞。」諮商師說,「你覺得自己是不是在通過傷害他人來傷害自己?」 我愣住了。是的,我一直在傷害那些愛我的人,因為我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我用冷漠和拒絕來保護自己,卻也把自己困在了孤獨的牢籠里。 「人是無法理解虛無的。」諮商師溫和地說,「因為我們都是實有的存在。即使死亡,我們也會以某種形式存在——靈魂、軀體,或是在他人心中的記憶。」 我點點頭,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內心深處被觸動了。 「你現在最害怕的是什麼?」諮商師問。 我低下頭,聲音幾不可聞:「我害怕⋯⋯如果我真的有了這個孩子,我會像我爸爸一樣。」 諮商師沈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但你不是你的父親。你有選擇的權利,也有改變的能力。」 我抬起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真的嗎?」 「是的。」他堅定地說,「你來尋求諮商,就證明你想要改變。這是很勇敢的第一步。」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開始融化。也許,我終於可以放下那個永遠追尋父愛的小女孩,開始做真正的自己了。 「謝謝你。」我輕聲說。 諮商師微笑著點點頭:「這只是開始。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走出諮商室,我感覺整個人輕鬆了許多。陽光照在臉上,溫暖而明亮。我知道,未來依然充滿挑戰,但至少,我不再是孤軍奮戰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裡孕育著新的生命。也許,這個孩子會給我重新定義「愛」的機會。也許,通過愛這個孩子,我能夠療癒內心那個受傷的小女孩。 我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這一次,我決定勇敢地面對未來,面對那個真實的自己。
(以上內容涉及之議題轉化自相關書籍與論文,人名與對白皆為虛構)
§後記: 上面這則故事揭示了許多中國家庭中,父親角色所帶來的深遠影響。 中國社會中,許多男性表現出「外強內弱」的特徵。他們在公共場合保持堅強形象,卻在親密關係中暴露出內心的脆弱和不安。這種矛盾往往導致他們在家庭中表現出複雜而有害的行為模式。 對妻子,他們可能展現冷漠或控制欲。渴望無條件的愛和支持,卻又害怕親密帶來的脆弱感。這種矛盾心理常常演變為情感虐待,如長期的冷暴力,使妻子感到孤立無助,甚至失去自我。 對女兒,情況可能更加複雜。一方面,父親可能將未實現的期望投射到女兒身上;另一方面,又可能因為自身的不安全感而難以表達情感。這種矛盾的態度往往給女兒帶來深深的困惑和自我懷疑。她們可能終生追求父愛,卻始終無法得到滿足。 故事中的來訪者正是這種家庭動力的典型例子。她的父親可能在冷漠外表下隱藏著深深的不安全感,卻選擇用情感疏離來維護自己脆弱的自尊。這不僅傷害了他的妻子,也給女兒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創傷。 這種模式的危險在於它的代際傳遞性。成長於這樣環境中的孩子,特別是女孩,可能在未來的關係中重復相似的模式。她們可能持續尋找類似父親的伴侶,或是對親密關係產生恐懼。 然而,意識到這個問題是打破循環的第一步。通過諮商,這位來訪者有機會重新審視自己的家庭經歷,理解其對自己的影響,並學習建立健康的關係模式。她即將成為母親的身份,更為她提供了一個重新定義「愛」的機會。 最後,我想說說諮商師的角色。諮商師面對的一個生命都是獨特的故事,而諮商師的工作,就是幫助他們認識自己,進而重寫自己的人生腳本。 在這個過程中,諮商師不僅在治癒個人,也在慢慢改變整個社會的情感生態。通過打破這種有害的家庭模式,形成一個互相合作的矩陣,為下一代創造更健康、更有愛的家庭環境。
作者:高浩容。哲學博士,道禾實驗教育基金會兒童青少年哲學發展中心主任研究員、台灣哲學諮商學會(TPCA)監事。著有《小腦袋裝的大哲學》、《心靈馴獸師》、等書。 |
|
(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