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24/06/17 19:48:14瀏覽810|回應0|推薦17 | |
「兩條腿走路的人啊,為何你們如此悲傷?」 ──存在主義哲學家卡繆
大約從19年開始,我接觸到不少飽受抑鬱折磨、自我放棄甚至產生自殘念頭的未成年孩子,並且數量有上升的趨勢。 作為一名在一線教書的教師,我既震驚又心痛。震驚於他們過於年輕就對生活徹底絕望,心痛於社會的冷漠與不公,摧殘了多少脆弱敏感的心靈。 那些孩子,就像是迷失在無邊黑暗裡的幽靈,瑟縮著,呻吟著,掙扎著。他們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不知該何去何從,只能在原地打轉,直到精疲力竭。 這讓我不禁聯想到存在心理學中的「生命態度」概念。 何謂生命態度?簡而言之,就是我們如何看待、感受並應對這個世界,以及自己在其中的處境。它不僅指向具體的行為模式,更涉及內在的情感和認知層面。 在文學和影視作品中,也有許多飽受生命困境折磨的人物。例如,《少年維特的煩惱》裡那個充滿激情卻又極度敏感的維特;《刺蝟的優雅》中決定自殺的13歲小女孩帕洛瑪;還有《燃燒》裡在虛無中掙扎的青年鍾秀。他們身上,都深刻反映了一些孩子們正在經歷的苦痛。 維特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他渴望純粹的愛情,卻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潰不成軍。他用盡全力去愛,卻換來一次次的失望和背叛。理想的破滅,讓他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整日愁眉苦臉,悲觀厭世。 與其說維特輸給了現實,不如說輸給了自己。他把全部的希望寄託在外在,卻忘了照看自己的內心。當外界無法滿足他的期待時,他便徹底崩潰,選擇自我放逐。 維特的故事告訴我們,單單活在理想裡是多麼危險。生命需要紮根現實的土壤,需要在挫折中尋找新的突破口。
小說《刺蝟的優雅》中,小女孩帕洛瑪對生活徹底絕望。在她眼中,這個世界虛偽而荒誕,毫無意義可言。於是,她決定在13歲生日這天結束自己的生命。 帕洛瑪身上,體現了存在主義大師薩特所說的「噁心」(Nausea)。對生存本身的徹底厭倦,對周遭的一切感到無比荒謬。她看透了太多骯髒與不堪,卻無力改變現狀,只能用自我毀滅來表達最后的抗議。 但諷刺的是,帕洛瑪的死亡計劃,恰恰證明了她對生命的渴望。她太年輕了,還沒來得及好好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如果有人願意傾聽她的故事,願意幫她一起尋找新的希望,也許結局會不一樣。 說到生命的虛無感,李滄東導演的電影《燃燒》可謂刻畫得入木三分。男主角鍾秀的人生,就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他對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勁,只是飄飄蕩蕩,漫無目的。 鍾秀身上,反映了「存在感」(sense of being)的徹底缺失。他感覺不到自己真實地「活著」,更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如同被困在一個巨大的泡沫裡,看似自由,實則無路可逃。
存在心理學大師弗蘭克說,人是一個「尋求意義的存在」。我們並非要逃避痛苦,而是要在痛苦中找到精神寄託。羅洛•梅則指出,承擔責任、奮發圖強地活著,是擺脫虛無的良方。 如果有天,我能面對像維特、帕洛瑪、鍾秀這些困頓的靈魂,我想我會這樣對他們說: 我會告訴維特:「你的感受是真實的,但不妨試著把這種情感昇華為創作的動力。用藝術來撫慰內心,用智慧來擁抱生活。愛情也許會令人失望,但愛的力量永遠存在。」 我會告訴鍾秀:「其實,很多時候,我們對生活感到乏味,是因為太被動了。不妨主動一點,去開創一些不一樣的可能性。哪怕是很小的嘗試,也能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你覺得呢,鍾秀?不如從明天開始,給自己列個有趣的計畫?」 生命的意義,有時就藏在我們尋常的日子裡。那些細微的快樂,那些溫暖的陪伴,那些熱愛的事物,無一不在閃耀著希望的光芒。 生命的困境,往往源自我們對自己的誤解。我們對生活期待過高,卻忘了腳踏實地;我們太在乎別人的看法,卻忽略了自己內心的聲音;我們總想一步登天,卻不願意耐心地經營腳下的每一寸土地。 但生命的真諦,恰恰在於直面困境本身,在黑暗中堅持,在絕望裡尋找突破口。正如卡繆所說,真正的英雄,並非否認荒謬,而是不斷反抗荒謬。這種反抗,不是對命運的怨恨,而是對生的熱愛;不是對他人的控訴,而是對自我的承擔。 這些理念聽來鏗鏘有力,但若想藉這些語言便要孩子提起勁兒,重新站起來,老實說並不切實際。 因為孩子的肩頭是沉重的:社會的期望、家人的企盼、自我的要求,彷彿千斤重擔壓著他們。 我們需要提醒孩子,這些壓力都是真的,生命確實充滿磨難,然而,最重要的是「你無需獨自承受這一切。」 與其把所有的期望都視為壓力,不如思考哪些才是自己真正認同的理念。為此,我們得學會對外界和自己說「不」,給內心留下喘息的空間。適度的卸下包袱,為自己的人生做主。 同時,也要懂得尋求支援。找到願意傾聽自己、鼓勵自己的朋友,讓他們的愛成為自己前行的動力。生命的道路上,沒有人能獨自走到終點。我們都需要同行者的陪伴。 生活的真諦不在於取悅所有人,而在於忠於內心;不在於耀眼的成就,而在於每一天的充實與滿足。與其被動地接受強加的重擔,不如主動去創造屬於自己的人生。 這個過程也許艱難迷茫,但那都是成長必經的階段。學會獨行,學會同行;學會堅持,也學會放棄。學會接受生命的困境,也學會在適當的時候接受、處理與放下。 對孩子不容易的,對大人同樣不容易,何苦互相為難?當大人看見孩子身上的困境,是否也喚起了自身受困的經歷,以至於無形中把自己的焦慮和苦痛,轉移到孩子身上呢? 從這裡又回到前面,存在心理學對生命態度的詮釋:「是我們如何看待、感受並應對這個世界,以及自己在其中的處境。」 在我們要孩子做什麼之前,我們不妨先問問我們自己: 我怎麼看待自己? 我對生活有什麼感受? 我怎麼處理我與世界的關係? 我知道我活著,而我是以什麼樣的狀態活著呢? 或許當我們重新認識了我們自己,我們也能用同樣的方式去了解孩子,並幫助孩子去了解他自己的生命態度。進而,我們清晰了我們的生命態度,我們就更有可能知道,該接受什麼,該放下什麼,該往哪裡去。 作者:高浩容。哲學博士,道禾實驗教育基金會兒童青少年哲學發展中心主任研究員、台灣哲學諮商學會(TPCA)監事。著有《小腦袋裝的大哲學》、《心靈馴獸師》、等書。於兩岸公私立學校,從事哲學教育等哲學實踐活動。 |
|
( 時事評論|教育文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