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了，不然你要怎樣？」這句話似乎常常聽到，但令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卻是這次。

社區附近有一位做資源回收的老婦人，七十多歲，除了星期日之外，每天都可以看見她神清氣爽地拉著一個大推車，比垃圾車早五分鐘到社區門口，收集住戶的瓶瓶罐罐、報章雜誌或廢棄的小家電，當我們把資源給她時，她會笑笑地說：「多謝！多謝！」熟識之後，無論鄰居有沒有東西給她，她都會主動地幫大家倒廚餘、倒垃圾。

晚間十一點，又見她拉著大推車，步履蹣跚地穿過公園，我說：「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她指著附近的7-11，笑著說：「那個seven的帥哥和美眉真好，都會把箱仔留給我，伊叫我現在去拿。」

那年孩子大考結束，回收使用過的參考書籍，有六十多公斤，我與孩子一起搬到老婆婆的家門口。這是我第一次造訪老婦人的家，印入眼簾的是窗明几淨的客廳，所有收來的紙箱、書籍分類疊得整整齊齊。她看到兒子搬來的一疊疊書，一面笑著說：「多謝！多謝！」一面以閩南語稱讚兒子：「真會念書！讀這麼多書！」兒子聽不太懂老婆婆說甚麼，卻也知道老婆婆是在讚美他，做好事的他，此刻格外高興。

之後，我常常把一大捆舊報紙或一大疊不用的書籍直接送她家門口，她總會以自己醃製的竹筍或辣椒醬回贈給我，並且告訴我：「這是我們自己吃的，沒有防腐劑，吃了比較健康，吃不完要放冰箱呦！」

今年年初，有幾回倒垃圾，不見老婦人的身影，取而代之是一位外籍年輕的女子，依舊是笑臉迎人，或許是語言不通，或許是與大家不熟，總覺得少了老婦人那股親和力。心想：老婦人娶媳婦了，有人可以接替她的工作，她可以休息了！

周六天氣放晴，倒垃圾的鄰居少了許多，相對老婦人的資源回收量也銳減，我把家中幾只紙箱給了老婦人，外子要老婦人等等，上樓去拿舊報紙。

「你媳婦怎麼沒來？」

「哪一個媳婦？」

「就是那個外籍女孩，她不是你的媳婦嗎？」

「那個呦！伊是印尼傭啦！已經兩年了，之前有一個菲律賓傭，作滿六年回去了，才僱這個印尼傭。」

看著老婦人，心想妳們家還有更年長的長輩要照顧嗎？

「我孫子出車禍已經八年了，躺在床上，吃飯要人餵，大、小便都要人料理，我兒子、媳婦都要上班，我一個人照顧不來，所以才請外勞。」老婦人繼續說。

「你孫子幾歲了？」

「伊十九歲出車禍，伊同學騎摩托車載伊，在大稻埕那撞到安全島，脖子的脊椎骨斷了三節，就躺到現在，現在算算應該是二十七歲了！」

外子拿著一疊舊報紙給老婦人，我簡述老婦人的故事，外子以流暢的閩南語說：「妳真是辛苦！」老婦人笑著說：「遇到了，不然你要怎樣？」又說「我兒子很疼這個孫子耶！我與兩個兒子都住在一起，全家十一口人，一天三餐都是我煮的呢！」

「大家住在一起卡鬧熱！」我笑著說，其實有幾分安慰老婦人的用意。

「是啊！暗時大家都回來了，一家人在一起，真是鬧熱！」

天色漸漸暗下來，不忍耽誤老婦人準備晚餐的時間，與老婦人道別，老婦人笑著與我們說；「多謝！多謝！再見！再見！」，拖著一大車的資源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