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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書名：天作不合(贈品版)

作者：侯文詠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１

禮拜五晚上，我們寫完了功課，爸爸開車載大家出去吃晚飯。吃完晚飯回家的路上，我們坐在爸爸的車上，妹妹提議租DVD回家看。這個提議很快得到全家一致拍手通過。

接著問題來了。大家要一起看什麼電影呢？

『大潘先說。』媽媽表示。

『呃……』大家都知道哥哥最喜歡像「駭客任務」那類沒水準的高科技電影，可是他還是裝出很難決定的模樣，支吾了半天說：『還是讓小潘先說好了。』

我？『呃……』大家也都知道我最著迷的是『柯南探案』的日本卡通，可是我也學哥哥的樣子說：我沒有什麼意見。』

『好，你們都沒有意見，』媽媽說：『那妹妹呢？』

妹妹想都不想，立刻就說：『我要看美人魚。』

天啊，美人魚？我和哥哥異口同聲說：『不要！』迪士尼的美人魚妹妹至少已經看過十次了。

妹妹嘟著嘴問：『為什麼不要？』

『那太幼稚了吧。』我說。

好了，問題回到原點。爸爸提議說：

『媽媽不是買了很多郵購的DVD嗎？到現在都還沒有看完。要不要先看那些DVD？』

完蛋了！我心裡想，好好一個週末晚上。『呃……』我們三個小孩全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媽媽很喜歡買郵購的DVD，而且一買就是一整箱。一整箱的DVD明明看不完了，偏偏不久媽媽又無法克制地郵購了新的DVD。郵購來的影片全是媽媽精心挑選，雖然它們表面看起來各式各樣，可是所有的影片共同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寓教於樂。不知道為什麼，媽媽特別偏愛是那些貧窮、戰亂或者是偏遠地區或者是不幸的、可憐的故事，再不然就是聾子、瞎子、得到怪病的各種殘疾人士奮鬥向上的故事。

我並不是說這些電影不好，而是每次看電影，她都會哭，還會教訓我們說什麼你們有爸爸又有媽媽，生活這麼好，不愁吃又不愁穿，四肢健全，多麼幸福，卻多麼不會珍惜、好好努力……搞得我們都是罪惡感。其實我們也很無辜啊，我們又不是故意要生活得這麼好，不愁吃不愁穿，再怎麼說，這些事他們要負很大的責任才對。

『你們到底考慮得怎麼樣了啊？』媽媽問。

『那些影片很好，只是……呃，』我說：『今天……今天是周末晚上。』

『周末晚上？』媽媽有點不耐煩了，她問：『周末晚上怎麼樣？』

『呃，』我很識趣地低下頭說：『沒怎麼樣……』

『怎麼會沒怎麼樣呢？周末晚上到底是什麼意思，小潘話別說一半，你把話講清楚。』

車內變得一片寂靜。眼看著汽車已經接近DVD出租店門口了，爸爸抓著方向盤，愈開愈慢。到最後汽車都超過門口了，他只好問：

『現在該怎麼辦？』

真是掃興，我賭氣地說：『算了。』

『什麼叫算了？』媽媽可火大了，『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問你們想看什麼不說，別人提議你們又有意見。現在一句算了就把責任全推給我，今天非把事情講清楚不可，』眼見出租店已經到了，媽媽指示爸爸：『你繼續開。』

於是爸爸只好開著汽車，沿著出租店附近的巷弄繞圈圈。

『小潘，我再問你一次，』媽媽又問：『你到底想看什麼？』

『都好。』我無奈地說。

『「都好」。這可是你說的。那大潘呢？』

『喂，』哥哥微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什麼都沒說。』

『所以我才問你啊，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別繞圈圈。』

我注意到爸爸聽到「繞圈圈」時猶豫了一下，不過他很快明白這和汽車無關。

『呃……』哥哥向來謹言慎行，他想了一下，委婉地說：『我沒什麼意見，主要是小潘想看是「柯南」卡通，他只是不敢說而已。』

啊？怎麼事情一下子就推回我身上來了。我不甘示弱地說：『根本就是哥哥，他想看「駭客任務３」不敢說，賴到我的頭上！說什麼我想看「柯南」。』

『你就是想看「柯南」啊，有什麼不對？』

『你才想看駭客任務呢，誰不知道？』

現在汽車繞了一圈， 又回到了DVD出租店門口。

『現在到底決定怎麼樣？』爸爸滿臉問號地看著媽媽。

『你們兄弟到底說好了沒有啊？』媽媽說：『看到沒有，你們爸爸不太高興了喔。』

爸爸撇了撇嘴，沒說什麼，不聲不響地開車繼續繞第二圈。

車上的空氣沈默了一會兒。是我先打破了沈默。

『我們兩個人說好有用嗎？』

媽媽說：『至少你們兩個人要先說好啊，要不然怎麼說服其他三個人呢？』

哥哥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

我提議說：『我們猜拳決定好了。』

『你先去問媽媽我們可不可以猜拳決定。』哥哥說。

『奇怪了，大潘？』媽媽不高興的說：『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繞圈圈了。你就在我旁邊，有問題為什麼自己不直接問，聳恿你弟弟來問？』

『好吧，』哥哥問：『那我們到底可不可以猜拳決定？』

『你們猜不猜拳，不關我的事。』媽媽說。

哥哥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媽媽，他說：『奇怪了，不是是你叫我問的嗎？』

『我說：你有問題為什麼不自己直接問？我可沒答應你我一定回答。』媽媽不甘示弱地說：『本來你們愛怎麼商量就不關我的事。如果你們兄弟想和我談，自己先商量好再說。』

眼看汽車又快繞行一周了，我用手肘推了推哥哥說：

『我看我們還是趕快猜拳吧。』

『好吧，』哥哥想了一下說：『那就剪刀，石頭，布。三戰二勝。贏的人決定要看什麼。』

我欣然同意。我們兩人當下握緊拳頭－

剪刀、石頭、布！

哥哥出剪刀，我出布。他興奮地叫了起來：『我贏了，我贏了。』

『別得意得太早，三戰二勝。』我狠狠地看了哥哥一眼，『還有兩拳。』

『再來啊，誰怕誰？』

『剪刀、石頭……』

正要出拳，一直沈默著的妹妹忽然說：

『太好玩了，我也要參加。等一下你們猜完了，看看到底是「柯南」或者是「駭客任務」，贏的人再和我的「小美人魚」猜一次。』

一聽到妹妹這麼說，我和哥哥硬梆梆的拳頭全軟掉了。

『等一下，』哥哥說：『「小美人魚」不是早就淘汰了嗎？怎麼現在又變成衛冕者了？』

『沒有淘汰啊？』

『可是明明剛剛我們都反對的，我們要猜拳時妳也沒有意見啊。』

『可是現在我有意見了啊。』

『太晚了啦。』我也幫腔。

「那有這樣的，」妹妹急得快哭出來了，『「柯南」和「駭客任務」我也沒有贊成啊。我不管啦，我也要猜拳……』

情況顯然又僵住了。汽車仍在繞著，現在已經第三度來到了DVD出租店門口。看到後照鏡中爸爸臉上愈來愈難看的表情，我對妹妹說：

『真要公平的話，我們三個人重新猜拳吧。』

『三個人猜拳就三個人猜拳。』顯然她也看到了爸爸難看的表情。

爸爸回頭默默地看了我們一眼，繼續把汽車往前開。

『三個人剪刀石頭布，』我宣布遊戲規則說：『由贏三次的人決定看什麼。』

好了，現在妹妹加入戰局，大家又開始摩拳擦掌。僵局好不容易露出了一絲曙光，哥哥忽然又有問題了。

『等一下，我想知道，我剛剛贏的那一次算不算？』

妹妹說：『那一次我沒有參加，當然不算。』

『這樣不公平。』哥哥說。

我也說：『說好三個人重新猜拳的。重新就是原來不算的意思啊。』

『根本就是我一個人吃虧嘛……』一時之間，哥哥的臉全扭在一起，他用手揉著臉，不斷地揉著，試圖著把臉上的表情肌都扳回原位。最後，他似乎搞不定自己的臉，抬起頭宣布說：

『我退出。』

『什麼意思，』我問：『你退出？』

『我再也不想跟你們這些無賴玩了。』

天啊，好不容易才說好了大家一起猜拳，誰無賴？我不高興地說：

『退出就退出，我也不玩了。』

妹妹顯然受到不小的震懾，接著她開始流眼淚。

『說好要猜拳的，我一加入又說不猜了，他們都欺負我，哇……』

『大潘、小潘。』媽媽終於忍不住出面干涉了。

『你不是說我們怎麼商量不關妳的事嗎？』哥哥說。

『可是你把妹妹弄哭了就不行。你是哥哥，你要負責。』

『我不當哥哥了可不可以？』

『不行！』媽媽火大了，『你說清楚，現在到底怎麼一回事？』

哥哥說：『我不猜拳了，就這麼簡單。』

『你不猜拳，那等一下看什麼電影呢？』

『隨便。』

『好，你看隨便，那小潘呢？』

『我也隨便。』

『那妹妹呢？』

『我不管啦，我不要看隨便，』妹妹本來只是抽泣，現在她得寸進尺，甘脆放聲大哭，『哇……』

天啊，我真的受不了了。

『會哭會鬧就比較高級嗎？』要吵誰不會？於是我也開始大嚷：『我受不了了，啊………』

『不要吵！』媽媽大聲斥喝著，效果顯然並不顯著，哥哥也加入了戰局。

『我也受不了了，』他喊著：『啊，啊，啊－－』

就這樣，到處充斥著哭聲、喊聲、斥喝聲，車內的情況可說完全失控了。說時遲那時快，我聽到砰！砰！兩聲巨響，接著汽車引擎開始發出奇怪的喘息。不久，又傳來砰的一聲，汽車終於失去動力，停了下來。

一時之間，大家全嚇得鴉雀無聲。只有爸爸還歇斯底里地發洩著：

『啊！啊！我再也再也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

他就這樣喊了將近十秒鐘，才平靜下來。他不懷好意地看了我們一眼，又裝出若無其事地的樣子打開車門出去查看。

２

這下可好，除了爸爸還坐在駕駛座外，我們全都下來推車。

我們推著車子跑了十多公尺，引擎終於發動時，排氣管砰砰放了兩個響屁，烏賊似地噴出了二大團黑煙。直到爸爸的汽車開遠了，我們才發現：二團黑煙，一團落在媽媽的衣服，另外一團落在媽媽的臉上。

如果你看過卡通影片，頑皮豹被炸到之後，臉黑黑的模樣，就會明白我為什麼會笑成那樣。本來我們一點也沒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直到爸爸的汽車又繞了一圈回來，媽媽拒絕上車。我們才知道麻煩大了。媽媽打開後車箱，拿出洋傘。她忿忿地轉身並且撐起洋傘，頭也不回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就這樣，一個狼狽的女人撐著一把洋傘，扭著高跟鞋一拐一拐走在前面，後面跟著三個小鬼頭，更後面是戒慎恐懼的汽車緩緩跟隨。我們活像是媽祖繞境的進香隊伍，吸引無數路上行人的目光。

更禍不單行的是，走了沒多遠，忽然又聽見砰的一聲。我回頭一看，爸爸的引擎顯然又熄火了，一陣黑煙從汽車後方揚了起來。

媽媽撐著洋傘在前面義無反顧地越走越遠，爸爸則在後方孤獨無援。正在左右為難時，哥哥揣了我一把。

『快走啊！你。』他說。

『可是爸爸……』

﹁拜託，﹂他指了指媽媽的洋傘，『你搞清楚方向好不好？』

局勢的確令人擔憂，我邊走邊回頭看著爸爸。汽車後面那團黑煙，像是跑進了我的心裡一樣，怎麼樣都揮之不去，我就這樣跟著哥哥、妹妹和媽媽，一路走回到家裡去。

３

好了，現在我們三個小孩全在房間裏面寫『博士論文』。

四一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四二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四三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四四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媽媽剛剛的聲音仍然餘音繞樑。

『什麼是隨便？什麼是都好？什麼是我沒有什麼意見？你們如果沒有什麼意見，為什麼光是決定一部DVD，就可以搞成這樣？』

四五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四六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四七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搞什麼鬼嘛？我明明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你們卻一直在那裡繞圈圈，繞圈圈……』

四八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四九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媽，』哥哥說：『我們沒有繞圈圈，我們只是搞不清楚你的意思……』

『你們管我什麼意思做什麼？小孩子有話直說嘛，拐彎抹角我最氣了。』

『可是，媽……』

『我不要聽了，你們全部去給我寫「博士論文」，「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罰寫五十遍。』

五０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呼－我揉了揉手，又擦了擦額頭的汗，終於寫完了五十遍。我拿著那一大張『博士論文』，走出房間去。

『寫好了。』

媽媽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有任何回應。從她還沒更換的髒髒衣服，以及黑黑的臉你就知道她餘怒未消。我很識相地把「博士論文」放在客廳的茶几上，安靜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不久，哥哥也從房間走了出來。

『好了。』他也交出了「博士論文」，坐在我的更旁邊。

接著，妹妹也寫完了「博士論文」，交出來，坐到哥哥的更旁邊。

我們就這樣四座雕像似的一直沈默地坐著，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人敢隨便亂動。

直到爸爸修好汽車從門外走進來。

他興高采烈地說：『我保證汽車以後……』

爸爸顯然有點狀況外，不過話還沒說完，他立刻察覺情勢不對。爸爸很快閉上嘴巴，安靜地坐在媽媽的另外一邊。

我曾在雜誌上看過義大利有個龐貝城，火山爆發時的岩漿把人活埋成雕像，生動地保留了當年生活的風貌。我在想，這時候如果台北也同樣被岩漿掩埋了，多年以後，有人挖出這五座雕像，我敢打賭就算他們想破頭了，也猜不到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過了大概有一百年那麼久吧。爸爸似乎理解到他必須有所作為，於是他清了清喉嚨，打破了沈默。

爸爸說：『你們知道事情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嗎？』

妹妹搖搖頭，我也跟著搖頭。

『你呢，大潘？你是哥哥，你知道為什麼嗎？』

哥哥看了媽媽一眼，又想了一下，終於說：『因為我們拐彎抹角。』

爸爸點了點頭，顯然那樣的官方說法成了無可爭辯的真理。接著他又問：

『你知道我最氣你們什麼嗎？』

我們三個人同時都搖頭。沒有人知道爸爸葫蘆裡賣什麼膏藥。爸爸沒說什麼，他起身走到廚房去，拉開廚櫃，抓了一大把筷子，走回我們面前。爸爸拿出一支筷子遞給給哥哥。

『你把它折斷。』

哥哥有點猶豫地說：『那可是我們去年去杭州玩時買的竹筷。』

『我說折斷。』

哥哥有點無奈地站起來，啪的一聲，把筷子折斷了。爸爸笑了笑，也發給我一支。

他說：『小潘？』

天啊？『爸，』我皺著一張臉說：『這個教訓我早在課本已經讀過了。』

『你不親自體驗，』爸爸板起了臉孔說：『怎麼會有感受呢？』

我看了爸爸一眼，也站了起來，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筷子，啪的一聲把它折斷了。

爸爸又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依照劇本妹妹也該折斷一枝筷子，可是她的力氣不夠。這有點麻煩，如果連第一根筷子都折不斷，那後來很多根筷子的『團結』也就沒有什麼可以對照了。為了讓爸爸的故事順利進行，避免節外生枝，我接手妹妹的筷子，趕快替她折斷。

爸爸問：『這代表什麼呢？』

我很賣力地配合演出：『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很好。接著是兩根筷子。啪！－哥哥折斷了。我花了一些力氣，不過也折斷了。

『兩根筷子比較不容易了吧，』爸爸問：『這又代表什麼呢？』

『兩個人力量比一個人大。』顯然不是什麼有創意的劇情。

『很好，現在試試三根筷子。假設這三根筷子就是你們三個人。我們看看三個人團結起來會怎麼樣？ 』

我們三個人？妹妹、哥哥和我面面相覷。

『小潘先來。』爸爸把三根筷子遞給我。

我接過筷子，裝模作樣扭了一會，露出甘敗下風的表情，把筷子還給爸爸。

『三個人團結起來果然不一樣了吧？』爸爸接下我的筷子，得意地把它遞給哥哥，『大潘？』

哥哥接過筷子，看了一眼。他問爸爸：『真的用力？』

爸爸點點頭。

『可是這代表我們三個人……』

『你別管那麼多，你儘管用力……』

爸爸還沒說完，只聽見啪的一聲，三支筷子已經斷成六段了。

完蛋了。我們三個人。我必須很忍耐才能不笑出來。原來有些事，就算是團結也無可奈何的。

哥哥大概沒有想到他有那麼大的力氣。他吐了吐舌頭，無辜又難堪地站著。

爸爸現在笑不出來了。他有點賭氣地又抓出了六支筷子說：『再試看看？』

加上原來折斷的九根，已經十五根筷子了。更何況裡面還有我最心愛的檀香木雕刻的十二生肖筷子。

哥哥求饒似地看著爸爸說：『爸，拜託不要再折了啦。筷子真的很無辜。』

『筷子無辜什麼呢？不行，』爸爸搖搖頭，『今天一定要讓你們見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團結力量大」。』

『爸，不要再折筷子了，』我附和著說：『我們已經學到教訓了。』

『爸，』妹妹也拉著爸爸的衣角說：『我們真的得到教訓了。』

『你們得到什麼教訓呢？』爸爸問。

妹妹一馬當先，她說：『如果我們不聽爸爸媽媽的話，筷子會被折光光！』

我和哥哥聽得差點跌倒。趕緊把她拉到一邊去，附在耳邊面授機宜。之後我又對哥哥一番耳語。哥哥也頻頻點頭。

『爸爸，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我們今天得到的教訓是－』我轉過身，像合唱團指揮一樣，指揮大家一起說：『團結力量大。』

爸爸總算又笑了出來。他很有成就感地瞄了媽媽一眼。

『既然你們已經知道「團結力量大」的道理了，』他看了看手錶，慈祥和藹地說：『現在九點多，我再給妳們一個機會。你們三個兄妹重新再商量一遍，看看今天晚上要看什麼DVD？』

妹妹一聽說又可以看DVD了，立刻興奮的說：

『耶，我要看小美人……』她才說到一半，就被哥哥摀住嘴巴。

『團結力量大，』哥哥小聲地暗示她，眼神不斷地瞟向爸爸，又瞟向媽媽，『懂嗎？』

直到妹妹點點頭，哥哥才放開手。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她問。

『我們看媽媽郵購的DVD，』我小聲地跟他說：『團結力量大。』

妹妹很理解地又點點頭。

哥哥代表大家走到碟櫃前。他站在郵購DVD前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我看見他閉著眼睛，從其中抽出了一張。

『今天晚上看這張DVD如何？』他把碟片拿過來。

封面上是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小孩坐在破舊的桌前寫功課，光線很昏暗，他的媽媽病倒在床上，爸爸看起來顯然是瞎子，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之下，小孩還是努力上進，最後終於獲得了成功之類的吧……這種可憐加上可悲，卻又憤發向上的劇情，媽媽應該很滿意才對。

我點了點頭。妹妹根本沒看，也點了點頭。於是我們在爸爸面前排成一排，面帶微笑把DVD交給爸爸。

『商量好了，今天晚上我們看這個。』

『為什麼要看這個呢？』爸爸問。

『因為……』我看著媽媽，正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時，哥哥搶著說：『因為這種電影的水準很高。』

『真的？』

我們三個人都點點頭。

現在爸爸的處置告一段落，他轉身把DVD拿給一直不說話的媽媽。

『小孩決定好了，』他說：『他們決定要看這一部電影。』

媽媽看了一眼DVD，又看了看我們，態度似乎有點軟化了。

『這部DVD，』她問：『是你們真心想看？』

我們三個人都點頭。

『你們三個人都一致同意？』

我們三個人又點頭。

『你們都高高興興……』

我們三個人連忙面露微笑說：『我們都高高興興。』

聽到這裡，連媽媽都笑了出來。

『好吧，那就看這一部。』媽媽把DVD交還爸爸，又把茶几上的「博士論文」發還給我們，她終於站了起來，『等我先去洗把臉、換個衣服之後再開始播放吧。你們也都去整理一下吧！』說完她逕自走回房間裡去了。

現在我們三個人手裡一個人拿著一張「博士論文」。我看著「博士論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

……

忽然有一種很荒謬的感覺。搞了大半天，連我自己也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

『唉。』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趕快去擦把臉，換套衣服吧，』爸爸說：『還在那裡發什麼呆呢？』

４

九點四十分，媽媽洗好臉，換好衣服，我們全家終於坐在電視機前面。

好好的一個週末晚上。

爸爸按下了DVD播放鍵。就這樣，我們總算一致同意，並且真心喜歡，高高興興地開始享受今天晚上的DV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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