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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出租車搶案 (下) /【王德威】
2005/06/19 20:45:56瀏覽498|回應0|推薦3
上海出租車搶案

【王德威】

王安憶當然不無反諷意圖:大王幾乎是個概念式的人物,當不得真。他自恃的「魅力」畢竟只及於三個嘍囉,而他口口聲聲的「勇」與「謀」最後證明不堪一擊。但問題不在大王的成敗與否,而在於他的非非之想如何彰顯了一種歷史意識。成王敗寇,古今皆然。天地之大,有多少像大王這樣的人物不甘現狀,伺機而起。不是說英雄不怕出身低麼?不是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麼?但機會一閃即逝,唯有大志者,不,有大想像力者,方才能賦予形狀,填充內容,從無創造有。

這觸及到《遍地梟雄》的核心。我以為這本小說不只講了個上海出租車搶案,更講了個有關「創造世界的方法」的寓言酖酖和這一寓言瓦解的可能。這是王安憶從《紀實與虛構》以來,又一次正面反省小說與現實關係的嘗試。說她勾起了社會主義的鄉愁,其實是小看了她。她毋寧是從虛構進入歷史,遙想那些古老的欲望和冒險,怎樣又在後現代的血肉中復活。從這一角度來看,小說的題目正是一場命名儀式。「遍地梟雄」:那是發跡變泰的時代,秦叔寶、尉遲恭打江山,梁山泊好漢聚義;那也是逐鹿中原的時代,朱元璋一舉安天下,井岡山出了個人民大救星。

在這座廢墟上,
王安憶思考現實主義
律令的殘酷意義

歷史的創造,從一念之間開始。王安憶從幾個混混的空話大話裡,看出了一種歷史律動的可能。我們仍然去古未遠。但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不見起義,也容不得革命。大王憧憬的天命未必是金鑾寶殿,卻可能是個同樣金光閃閃的所在,姑且叫作上海。他和兄弟遊走四方,但一舉一動無不被那座城市牽引。然而屬於他們的時機沒到。他們最後窮途末路,困到山中廢墟裡,四面楚歌。

是在這座廢墟上,王安憶思考現實主義律令的殘酷意義。這幾個搶匪不成氣候,大話說盡,還是得向現實低頭。《遍地梟雄》結局急轉直下,並不令人意外。然而如前所述,王安憶自己不是一個安於現實和現實主義的作家。在她法網難逃的故事裡,飄蕩一個有關走出和回歸現實(主義)的虛無聲音。創造與毀滅、紀實與虛構相生相剋。也因此,她鬆動了那個建構現實內外的「大敘事」框架。江山再如此多嬌,也抵不住灰飛煙滅的。「大說」傾頹的廢墟裡,有絕望的種子。但絕望之為虛妄,不正與希望相同?魯迅的話言猶在耳,這是王安憶致力「小說」的要義了。

上海的出租車司機韓燕來回到上海,於是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在外面闖了一圈,他有了曾經滄海的憂傷。大上海五光十色,無奇不有,但從裡看,從外看,就快「沒有」能說故事的人了。失去虛構敘事的力量,現實再怎麼豐富,也就乏善可陳。

王安憶以小見大,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見證當下歷史與敘事的困境。回到上海的韓燕來還能安於現狀麼?做不了強盜,他可能成個小說家麼?而在新世紀、新中國的土地上,又有多少「梟雄」遊走現實邊緣,懷著非分之想,蓄勢待發?大王安在哉?(下)

【2005/06/19 聯合報】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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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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