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常有一個畫面，一家人各處一個角落，手中各有一本書，偶爾會有人抬起頭來分享評論，有時共同心得會引發一家人瘋狂參與共同的一件事。不識字的母親經常被冷落一旁，久而久之也「讀」起書「閱」起報，她想跟大家拉近距離，共同參與一家人的事。母親讀書閱報是標準的看圖說故事，分享出來的故事可以想見逗趣甚或離題，那是一顆想飛的心。
      有一個印象，有人想頒獎給母親，因為她的「閱讀」，說是「活到老學到老」獎項，雖是客套話，我鄭重轉告了母親，看她的神情，好像得到很大的成就獎。
      暑假弟弟返鄉省親，發現母親老花眼加重，不太能「讀書」，弟弟約母親，開學前一定回來帶她配眼鏡，母親靦腆的說：不識字，配什麼眼鏡，都只是愛看些「尪仔冊」。
      日前工作忙碌，任自己湮沒書堆中，母親心疼女兒，陪著翻遍每一本書，如盡職書童靜默候著，遞茶沏茗，偶爾吐發出歎息，偶爾細語詢我，不能少讀一點嗎？
      母親喜歡陪孫子閱讀，他們會輕聲互相討論，孩子的台語不輪轉，我得幫著翻譯。一組古老農具，一場農忙收割，一趟溪河捉蝦摸魚，甘蔗園，花生田，水稻阡陌間……母親從圖片上的聯想，穿梭悠悠歲月，漫長人生，時光背景有時是母親的孩提，忽而又化身青春少女，我都恍惚了，原來母親也曾經走過稚齡，躲過空襲，經歷過吃番薯籤的艱苦日子。原來母親的一顰一笑更像一本有聲書，而這本書的附頁，綴著我的人生。我一頁一頁翻讀著，母親啊！我奢望一千零一夜再無限增訂延伸，孫子們愛聽，女兒癡醉不願意醒。
      有時候「翻譯」孫姪輩的不輪轉童言童語，五光十色的新新人類，連我都感到隔閡，母親怎能「讀你千遍也不厭倦」，她把眼下每一個兔崽子都當成一本書，日日翻閱叩問，絕不錯過經典。
      那天兩眼昏花的母親盤腿剪指甲受傷，孩子趕忙接手幫忙，剪完指甲接著敷藥包紮。窗櫺下這對祖孫，一個蹙眉擔憂稚孩，一個忘卻疼痛老嫗，背著寒冬晨光，不時有繾綣鳥鳴協奏曲流瀉進來，我情不自禁拎起相機，拍下人間至美畫境。
      這一年的「閱讀」對我的影響也很大，從閱讀「月讀雜誌」開始觀摩，開始試著搦管寫文，驅策文字牧群徜徉於無遠弗屆天地；開始接觸相機，用鏡頭發現另一個「視界之美」。因為一家人的閱讀，孩子戲稱如蘇家父子，我與女兒雙雙推甄上研究所，我與母親雙雙配上老花眼鏡。啊哈！「閱讀」讓我挖掘出不一樣的自己，「閱讀」也讓我認識不一樣的母親。
     「閱讀」令這一家人忙碌，經常蹲踞各自角落，但是，角落與角落之間，圍攏著一股暖流！暖流的中心點，正是不識字的母親。※

             -----------2013-03-17 /泡麵捲 / 更生日報 四方文學週刊．第一○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