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二ＯＯ九年九月廿九日清晨六點四八分，南太平洋發生芮氏規模八的強震，震源深度十八公里。地震引發海嘯，首當其衝的是薩摩亞群島（ Samoa ）以及美屬薩摩亞群島（ American Samoa ），四道四到九公尺不等的海牆橫掃沿岸的村落，深入內陸達 1.5 公里 。連東加王國（ Tonga ）也計算在內，海嘯直接造成約一百七十人喪生。

兩個月後，友人 Clyde 造訪美屬薩摩亞。細看他的相片紀錄，似乎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殘。

【災後的一角／攝影： Clyde 】

殘

殘，一個似乎與富貴吉祥沾不上邊的字、一個本該與希望遠離的字。

《說文解字》說：殘，「賊也。」《注》曰：「賊，敗也。」敗的意思是毀壞，有一種說法是「敗」這個字描繪著手拿著棍杖擊碎貝殼的樣子，而貝殼是古代的貨幣，因此「殘」跟「破財」是有聯繫的。

許慎將「殘」歸類為形聲字：「从歺戔聲。」然而「殘」字的構成本身就形象鮮明：「歺」是喪失生命力的肉體（一半的骨頭）、「戈」是兵器，從會意的角度來看，這個字很生動地呈現了殺戮後的戰場情境（或許這也是它的另一個分身「歹月」逐漸被捨棄不用的原因）。從這個角度來理解，「殘」代表的是受暴後所餘留、碎成片片的景象或狀態。而無論是前面提到的「破財」或是這裡說的「敗身」，都帶著一種不再完整的涵義，對人心的直接衝擊，就是一種遺憾（日文中的「殘念」似乎恰如其分地捕抓到這樣的情感狀態）。

因此綜攝與「殘」相關的詞語，可以分成幾個密切相關的類別：第一類與暴力直接聯繫（例如：殘忍、殘暴、殘酷）；第二類表達「不完整」的意涵（例如：殘缺、傷殘）；第三類則是與「剩餘」的概念相連（例如：殘羹、殘年）。

念

海風拂過，岸邊被海嘯截斷的椰子樹，樹幹上嵌著一張照片，刷刷刷地反射著熾熱的陽光；這是倖存者對在此罹難的親人表達思念的方式。大劫過後，許多家庭已經無法再以原先的陣容迎接新的一天。清理已久的家園，仍然處處可見，暴怒的海濤在那天清晨留下的斧鑿：翻覆或是被削成一半的車輛、被連根拔起沖入另一戶人家的建築、散滿在臨時搭設帳篷旁的瓦礫碎磚…。兩個月了，所有的景象依舊讓人心酸、心碎。

「他們沒有抱怨，」 Clyde 說出他對村民印象最深刻之處：「他們沒有抱怨…」而他走過的地方大多都是受災最嚴重的村落。為什麼？平白遭逢如此遽變，豈能無怨？我翻著相簿，思忖著…迎面而來的一張笑臉打斷了思緒。

一位薩摩亞大哥抱著一桶飲用水，半開朗半靦腆地笑著。

【半開朗半靦腆地笑著的薩摩亞大哥／攝影： Clyde 】

思源

災難發生後第二天，一支從韓國來的救援隊即進駐這個村落；他們用極少的人力以及簡單的設備，為這裡以及鄰村的民眾提供簡易的醫療協助、飲用水、以及三明治。清水是維持生活甚至生命所必須，因為簡單的濾水設備產能有限，村民每人每天大約只能領取兩公升的飲用水。 Clyde 造訪時，他們仍在努力。

並不是鏡頭下的笑容刻意要傳達什麼；然而薩摩亞大哥訴說的，不是他的失去，而是他的擁有。

突如其來的天災使得他們被迫與不幸罹難的族人朋友說再見，不得不帶著哀傷收拾著一磚一瓦、卻拼湊不出昔日的美好。用「傾家蕩產」來形容他們，一點都不為過。在這樣的情況下人還可以擁有什麼？

他們有倖存的彼此，他們有遠道而來的朋友… 然而最重要的是，他們仍然擁有單純、願意被感動、並且懷抱希望的心。外在的一切是那麼的破碎貧乏，他們的內心卻是那麼的完整而豐富。

他們的生命，仍然亮著希望；他們的心，不殘。或許重建的過程將如漫漫長夜，但是在這裡，有燦爛的星光。願富貴吉祥與你們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