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祈禱

農曆後，醫生告知父親罹患肺癌，而在過年前我已經被先被醫生通知，也間接地與他討論了相關的問題，包括人生的歷程、生命的價值、死亡的威脅……，我們刻意將病情拖到年後才讓他知道，家人也商量了各種的因應對策，但是真相來了，許多想像中的場景也不跟著不同了！

我明顯地感受到父親陷入深沉的混亂與恐懼當中，他靜默的時間越來越長。

醫生建議積極治療，但是他恐懼化療的痛苦而堅持不要化療。我們雖然也希望他接受治療，可是畢竟我們不能替他決定，然而我們的殷切期盼他是知道的。

他說：「人生活到八十，夠了！」可是他答應我不管治不治療，都要維持運動與飲食，保持身體的健壯。我心中想：他是捨不得的！

他說：「軍旅生涯，出生入死，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可是我們卻明白，這是他一生的榮耀。我想：他畢竟是不捨的！

擔心他反覆的心情會讓自己陷入更大的恐慌，我與他討論了有關他病情的各種可能，如果接受化療會如何？如果不治療將來進入末期的疼痛控制與安寧療護是如何？甚至如何辦理告別式，可以平安而有尊嚴的走完人生？……他時而沉思時而點頭，對我的說明最讚同的竟是最後要住進安寧病房，沒有痛苦的離開人世。他的想法我是認同而支持的，但是也是最讓我不放心的，因為他太快就接受這個事實，讓我心神不寧。

把握住或許不多的日子，我提出陪他出去走走的想法。平常他是不願意出門的，每次要帶他出去，他總說一大堆的理由：看不看沒甚麼差別，出門一趟花錢又傷神，到處塞車很累，睡也睡不安穩……。這回我提出到幾處寺廟走走，再到中部的風景名勝逛逛，他竟然答應了。來到鹿港的龍山寺，他說要上香敬神求籤，我隨侍在側，用相機拍下了他祈禱的照片。我問他求些什麼？他說：「請神明給我指示，看我的這個病該如何處理？我不願意化療的決定好不好？只要把身體健康維持好，是不是就可以……」

說著說著，他又講了：「死有什麼好怕的呢？當兵的時候進出大陸那麼多次，幾度面臨生死關頭我都不怕了，現在也沒什麼好怕的！」是啊！從小就聽父親不只一遍的說過他的英雄事蹟，他是幹情報的，曾經在民國四十幾年多次與同僚進入大陸蒐集情資，有一次甚至被中共逮捕，更多次是遇到不同的險阻幾乎回不來，也有不少的同僚在各次的行動中喪生，但他每次也都逢凶化吉，平安度過！「神明總是保佑我的！」他說。

陪著他祈禱求籤，相機捕捉到的這一刻，讓我知道在不久的將來我將失去父親，雖然他總說：「我不怕死！」

可是，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