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在寺院上下正收拾行囊、準備遠行大都護送小公主忽合烏蘭時，朱重八一個人坐在後院的大樹下，屏氣凝神地看著手中的經籍。

　　自活佛向他告誡不要再接近忽合烏蘭後，他也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與那孩子相見的機會。

　　心思熟慮的他，似乎已經臆測到忽合烏蘭身分的“特別之處”。

　　不過就算那孩子身分尊貴又與他何干呢？他興許是這輩子都得光著頭顱在寺院過禿驢的生活了。

　　“八哥哥、八哥哥！”

　　朱重八不動如山地抿起唇，刻意佯裝自己正在誦讀經文。“直至未成佛前，於生生世世願得暇滿富足之人身。得人身已，願得值遇大乘善知識……”

　　“八哥哥！八哥哥！”忽合烏蘭邊喊邊跑，小小的軀體就這樣撲倒在他的面前。

　　她沾了一地的泥壤，圓滾滾的面頰上有著褐色的塵土，她用力拍了拍，小臉蛋立時浮現或深或淺的紅色傷痕。

　　“你──”朱重八不禁緊張地把經籍丟在地上，抓著她小小的身體抱了起來。“疼嗎？我去拿藥給你擦啊。”

　　“不疼，阿潤不疼。”她的小手搓著朱重八的臉，又哭又笑，“八哥哥，阿潤要走了啊。”

　　“嗯。”他刻意冷漠地撇過頭。

　　“八哥哥，阿潤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的事，阿潤是非常乖巧的孩子。”

　　“那為什麼八哥哥都不理我呢？”

　　朱重八沉痛地看著懷中孩子哭泣的臉龐，他暗暗嘆了口氣。他不曉得自己該如何對答。如果現在給予那孩子她想聽的答案，到了分別時定會讓她更難受，倒不如決絕點來的快活。反正她的身分，他肯定是一輩子也見不到。再者，為了一個小奶娃依依不捨，豈不笑掉人的大牙？

　　“我想離開這裡。”

　　“為什麼……八哥哥不喜歡這裡嗎？”

　　“阿潤，你知道嗎？”他彎身折取快要凋落的映山紅，先湊到忽合烏蘭的面前，再擲地以鞋履奮力踐踏。“花開花落，終歸化為泥土。”

　　見到此景的忽合烏蘭，不由得瞪大雙眼。

　　“我呢，比起映山紅啊，更喜愛富貴牡丹的香氣。”

　　他的目光流泛著冷肅，把忽合烏蘭放了下來。“我便是這種欲謀求大位的小人，你還是別來沾著我的穢氣了。”

　　面前的女娃抽噎咽了起來，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她的紅眼怒視而瞠，竟跌跌撞撞地奔向他身後的花叢，抓起映山紅的莖根就要拔拉起來。但映山紅不似野花野草，從根到莖都是堅硬的褐枝，孩童的手哪能輕易摧毀，換來的只有她滿手的紅痕與花葉留下的黏液。

　　“八哥哥，既然你不喜歡這些花，阿潤就把它們全數毀去。”

　　“不用，快回去師父那裡，你該回大都去了。”

　　“八哥哥，阿潤不會向你道別的，阿潤對八哥哥無可奉告。”

　　“嗯，快回去師父那裡吧。”朱重八蹲下身輕拍她的後背，面無表情地催促著她。“不會再見了。”

　　殊不知忽合烏蘭卻轉過身放聲大哭，“阿潤……討厭八哥哥，討厭一輩子……嗚嗚嗚！”

　　“快回去吧。”朱重八拳緊掌心，面容沒有一絲地動搖。

　　“以後就算八哥哥要阿潤聽話，阿潤也絕對不會聽話！”

　　他深吸口氣，全身都在顫抖，“快回去啊，不會再見了！我沒必要跟你這種奶娃浪費時間！”快點吧，快點離開他的視線。反正你生來就是含著金，他則是個汙穢，八竿子打不著，趕緊投奔你的榮華富貴吧。

　　忽合烏蘭這時哭著拾起被沾著泥的映山紅，忿忿向朱重八砸過去，就這樣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慢慢地拍落身上的塵土，失神地把方才被他踩爛的映山紅撿起緊握在掌心中。“再見，阿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