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馬耳朵的勝負

王立／記錄整理

時間：2013年8月24日下午2時30分

地點：鳥窩窩私房菜

決審委員：季季、林俊頴、郭強生（依姓氏筆畫序）

本屆短篇小說徵文共計收到335件參賽作品，扣除資格不符（重複參加）9件，有326件作品進入初審。初審由小說家何致和、高翊峰、許榮哲、羅位育、蔡逸君、宇文正分三組進行，選出33件作品進入複審。六位委員經過複審會討論，從中選出14件作品進入決審。

三位決審委員都是小說場上的老手：郭強生最新力作《惑鄉之人》甫獲第三十 七屆金鼎獎，林俊頴長篇《我不可告人的鄉愁》前一年才捧回金鼎獎桂冠，有如接力。十八歲出道的季季，更是縱橫文壇半世紀，編副刊、編年度小說選，對披沙瀝金相中千里馬，有獨到銳眼。一番推讓，郭強生出任主席，首先由三位委員說明評選標準與對參賽作品整體印象。

林俊頴首先發言：「這些小說好像進入老年期，沒有活力。」（郭強生插話：「我覺得像回到嬰兒期。」）內容較扁平，沒有景深，也缺乏觸動內心的東西。許多像是出自文青手筆，對小說掌握能力不錯，但停留在描述。

季季則批判，新生代寫手「媚俗越來越嚴重」，她以為和透過高科技「臉書」之類的人際互動有關，「只看到表面現象，沒有人性深度」。但她也以「發掘新人」的提攜態度說明立場：拿文青和大師經典比並不公平，強調評審的責任是把眼光擺在面前的作品上評斷高下。

在大學任教、最常接觸年輕人的郭強生也同意：只要有一兩篇值得鼓勵的作品出現，文學獎的意義就到了。他和林俊頴有相同觀感，決審作品中沒有他特別偏愛，要極力爭取的。「短篇小說是很要求技法的東西，6000字篇幅中，剪裁、結構很關鍵。」他直言作者不是片面操弄某些議題，「想清楚這件事，下筆就不會講不清楚」。

季季補充，決審作品中有四、五篇大陸作品，寫六四、寫九一一，「好像寫大事才會引起評審注意」。另外有四篇寫臉書，她以為都是媚俗。林俊頴也笑稱：小說中老寫到幾分鐘按個讚，給人「疲乏的感受」。季季說，6000字要寫出生命力、人和人的互動有難度，考驗作者的能力。林俊頴認同：小說應該寫出人的光彩或落寞的滄桑。郭強生加了註解：「用小朋友的話說，就是要有刺點。」

討論告一段落，開始第一次投票。每人投三篇，集中焦點。

第一次投票

颱風（季）

月在偏遠的中心（林）

奧客（郭）

消蝕（季）

我們這裡也曾捕過鯨魚（季、林）

二宅一生（林、郭）

有錢叔叔（郭）

投票結果有七篇出線，角逐三個獎項。

2票作品討論

●〈我們這裡也曾捕過鯨魚〉

這篇作品組合元素多，其中主角的爺爺，代表著國族離散的意象；父親和母親是愛情離散，父親和孩子之間則是親情離散。文中也充滿海洋意象，雖是簡單帶過，但意象鮮明；文字流暢，有可讀性；有現代又有1949年，從時間跨度可看出作者的企圖心。

林俊頴說作者應是老手，「因為節制而不得不節制」，6000字規模把缺點去除掉。這是個聰明的作者，以點（哭點、亮點、焦點）突圍，是入圍作品中缺點最少、感情節制度掌控最好的一篇，看完有點悲涼。

郭強生則不喜歡這篇，「組合遊戲太明顯」，不是很誠懇面對主題：扯上國族、記憶，卻又輕描淡寫。小說中包含滿多題材，但像魔術方塊，把長篇概念往6000字中擠，把短篇寫成像長篇小說企畫案。

●〈二宅一生〉

林俊頴說這篇是他「不得不做的選擇」，受如《雙面維若妮卡》之類電影很多影響，玩雙胞胎互換身分概念。故事鋪排非常巧合，產生了荒謬的亮點，互換皮箱的兩個女生對焦現代人的空虛，讓人眼睛一亮。

「帶點漫畫色彩的書寫並非不能鼓勵。」郭強生說現代作者普遍受影像影響，這篇題材不新鮮，但讓人想看下去。用抽離的敘事鋪排看似荒謬的情節，編故事之外，心境也有所體悟。「這個時代每個人都在作假的病，盲目追求相同的東西，作者用文學方式給了解答。」

季季持反對意見，認為拿錯行李箱的敘事主軸很牽強，故事鑿痕深，讀來沒有感動。

1票作品討論

●〈颱風〉

季季指出，在四篇大陸背景的作品中，〈颱風〉寫船長對六四逃亡者的同情心，故事比較曲折、文字流暢，沒有無謂情節。但結尾稍弱，題目太平凡，凸顯不出內容。郭強生舉出決審作品中兩兩相似的巧合，拿本篇和〈我們這裡也曾捕過鯨魚〉對照，以把人丟到島上為隱喻，海洋相對是罪惡也是救贖。林俊頴看來，故事四平八穩，很老實也很老派。

●〈月在偏遠的中心〉

這篇也是林俊頴「不得已的選擇」，作者具備小說的能力，他想起陳映真〈上班族的一日〉，但兩相比較，缺點也明顯露出。但好在通俗劇的感傷沒有太過分，值得一讀。季季批評太散文化、結尾太濫情，缺乏人性的衝突與矛盾。郭強生稱許「白描功力很好」，可惜最後就是「簡單的動物性感傷」。

●〈奧客〉

「把很多人物、歲月留下的痕跡，掌握得很好。」郭強生說，〈奧客〉和〈消蝕〉都講照相，但〈奧客〉抓到實在的東西，寫人與人之間庶民小小的夢想、小小的磨難，有文筆有歷練，但結尾送返照片有點不必了。

季季也對「奧亨利式結尾」有意見，但淡淡寫男女感情，處理很好。雖說有矛盾的地方，其實滿喜歡。在她心中，是和投票支持的〈消蝕〉同分。

●〈消蝕〉

「作者很明顯的意念先行」，季季說本篇主題是宅男+啃老族，處理也是很媚俗。網路和自閉性精神疾病，作者將這些特殊元素編成故事，反差卻沒有很大。她雖投票，但不是特別支持。郭強生批評設計的點做的不好，文學的曖昧效果不多。林俊頴也對〈奧客〉和〈消蝕〉兩作者不會寫生活這件事頗有微詞，僅是芸芸眾生的切片，擦不出火花。

●〈有錢叔叔〉

郭強生大力推薦：「這篇最吸引我，是參賽作品中唯一開發新體裁的：恐怖黑色荒謬。死了也不能像死了，活著也不能像活著。」但三位評審一致發現，作者在修改過程中，出現人稱改變的失誤。林俊頴也舉這篇和〈月在偏遠的中心〉同是寫上班族，但文字沒有〈月〉節制、乾淨，不討喜。季季則對故事裡看牙醫過程佔了三分之二篇幅，淡化掉有錢叔叔死而復生的過程，還用了許多非小說語言，沒有必要，是小說敗筆。

各有好惡的見解交鋒熱烈，二次投票前，季季同意放棄〈消蝕〉。第二次投票為區別評審心目中的高下排序，採計分制（第一名6分、第二名5分、第三名4分、第四名3分、第五名2分、第六名1分）。

第二次投票

颱風（季5分、林4分、郭5分；計14分）

月在偏遠的中心（季3分、林3分、郭1分；計7分）

奧客（季4分、林2分、郭6分；計12分）

我們這裡也曾捕過鯨魚（季6分、林6分、郭2分；計14分）

二宅一生（季2分、林5分、郭4分；計11分）

有錢叔叔（季1分、林1分、郭3分；計5分）

投票結果明顯劃分出領先集團：〈颱風〉和〈我們這裡也曾捕過鯨魚〉各14分、〈奧客〉12分、〈二宅一生〉11分，四篇分數接近，相持不下。

不僅得分拉鋸，難分軒輊，郭強生也提出本屆整體水準欠佳，是否考慮大獎從缺。季季則提出詩人余光中某評審會上的發言：在賽馬會上，只差半個耳朵的距離，就是冠軍，力主應就本次作品中評出排名給獎，反對從缺。

三位評審最後決底縮小範圍，採計分制進行第三次投票（第一名4分、第二名3分、第三名2分、第四名1分），希望取得共識。

第三次投票

颱風（季3分、林2分、郭2分；計7分）

奧客（季2分、林1分、郭4分；計7分）

我們這裡也曾捕過鯨魚（季4分、林4分、郭1分；計9分）

二宅一生（季1分、林3分、郭3分；計7分）

取得兩位委員第一名給分支持，〈我們這裡也曾捕過鯨魚〉以9分甩開其他三名競爭者，衝線摘冠。

得7分的三篇進行第四次投票（第一名3分、第二名2分、第三名1分），以積分戰決勝負，爭奪剩下兩個評審獎名額。

第四次投票

颱風（季2分、林2分、郭1分；計5分）

奧客（季3分、林1分、郭3分；計7分）

二宅一生（季1分、林3分、郭2分；計6分）

鏖戰四回合，大局底定：〈我們這裡也曾捕過鯨魚〉以「半個馬耳朵的領先」勝出，捧回大獎桂冠；〈奧客〉和〈二宅一生〉同獲評審獎。林俊頴一句「站在鼓勵的立場」，似乎寄寓著對明年下一場賽事的高度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