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邊故事        柯宗廷

我小心地燙平皺痕，燙平時間，

燙平日子與日子之間的縫隙

然後在漆彩斑駁處，標誌出

哪天吃素今天適宜外出以及明天不應觸及的禁忌

「今天星期幾，

還有出門前為什麼沒有說一聲」

（明明就寫在一旁的備忘錄啊！）

你是不是忘記了，一張張讓它們靜靜地曝光

靜靜地，連右側的時鐘也不易察覺

擱下一旁過熱的熨斗，忘記了……

好像昨天才剛撕下來的

你教我辨識，爸爸的ㄅ和L、O、V、E

以便我曲膝跪坐時能夠反省

九九乘法算出你加乘於我身上的愛

儘管我總像是脫隊的螞蟻

沿著牆角龜裂處，企圖爬向那張世界地圖

踮起腳尖，一百、一百二……一百五、一百六

這是角落蟻群趕著回家的路

牠們只需幾分鐘便能抵達

而我卻得花上好幾年才趕得上你頭頂的白髮

只有停電時，我才會沿牆而行

一手扶上牆面，如同你為我築起的世界

好讓我辨認出那並非是牆的暗處

而是你的身影投射在日落曦微處

永遠記得左上角有張年輕的你

像牆邊的那株雀榕，再長高一些

就能替褲管上的鬼針草遮雨

陽光自相片中緩緩駛出，來到濕透的秒針

滴答……滴滴答……滴滴滴……答……

——任歲月擰得乾皺的你

而後就是深夜了

你在床上攤開被褥，舖展開來到我的輿圖

任暗夜在牆邊蟄伏，爬滿整面沉澱的黑

在夢中沿著冰冷的牆面前行

我問，當你老的時候會不會像那些照片

守在牆邊等我經過，以供我指認

那是你在夜幕中提著星光，

為我翻譯星星的話語

述說著你一生從未留白的牆邊故事

以及關於牆上來不及粉刷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