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像力奔馳的年紀，學會如何不被想像力帶走

──2017第十四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新詩獎決審紀要

時間：2017年6月23日下午1時

地點：聯合報大樓104會議室

決審委員：向陽、陳育虹、陳芳明、楊澤、鯨向海（按姓氏筆劃序）

列席：許峻郎、宇文正、王盛弘

◎廖宏霖／紀錄整理

本屆新詩組來稿共140件，初、複審委員為吳岱穎、林德俊、楊佳嫻、楊宗翰四位，共選出22篇進入決審。初、複審委員表示，本屆作品來稿量下降，也許有兩個因素，首先是現在表述的形式很多樣，例如影像、音樂，都是只要有一支手機就能完成的創作；其次則為表述管道的多元化，網路發表的即時性，讓創作者能夠得到更立即的迴響。相較之下，參與文學獎就成為了一個漫長的創作與發表歷程。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還願意參與文學獎，像是反覆修訂一封長長的信，寄給遠方的人，這樣用文字的形式去進行一種「慢速而謹慎」的創作，則更顯得彌足珍貴。

整體感言

會議開始，五位決審委員推選楊澤為主席，並分別就進入決選的22篇作品進行整體的評論。

陳芳明首先提到，這次的作品在語言表達上，的確與他熟悉的文學表達形式有些不同，這個年紀應該多半是寫自身的感覺與生活，利用一些隱喻或提示呈現出來。不過，這次的作品有些觸及到特定議題，例如生態、族群或性別，不會流於個人經驗的喃喃自語，在公眾與私我之間的拿捏上，表現得恰到好處，是相當值得鼓勵的。

陳育虹則說，任何文學獎都會有參賽者猜測評審的喜好，但她常覺得只有壞的寫法沒有壞的主題。對她來說，有沒有一些新鮮的東西被呈現出來是最重要的事，創作跟作文不一樣，創作是需要有新意的，尤其是詩。創作就是為你的想法找到一個新的說法。本次作品中有幾篇表達能力非常強，表達方式也很鮮活，就像她常常用棉花跟鐵的比喻來形容詩的獨特性，詩就應該像是鐵一樣，外觀上的體積不大，但是實際的重量很重。

鯨向海是第一次擔任這個獎項的評審，覺得非常新鮮，他表示也許因為作者是青少年，普遍有「說愁」的傾向，「青春」在這些作品中彷彿有點「老」。在他的想像裡，學生應該更能將這個時代的事物、口語和思維，應用在詩中，寫出像是小鮮肉一般的詩。不過，超齡與老成也可以有好的表現，如同寫哀愁，也要有各種新鮮的模樣，就像是寫「感覺」是容易的，但是要寫成「思想」就比較難。另外，鯨向海還提出一點有趣的觀察：這次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作品都跟夢境有關，或是發生在要睡未睡之際。「也許這一代的年輕人真的都有睡眠困擾？」他笑著說。

楊澤從另外一種角度來詮釋「少年」的定義，他指出西方有「青春期延長」的觀察，少年不再是一個固定的時期，更像是一種心態或生存方式。比如鯨向海提到的「睡眠困擾」也許就是少年時期的某種症狀，和想要寫詩一樣。此外，楊澤也提到，文學獎既然是比賽，「老練」可能就很難避免，從正面來看，那展現的也許是某種文字的駕馭能力。在閱讀這些「少作」的時候，他會特別留意作品的內涵，是否能夠引起共鳴、是否言之有物。他覺得現代詩很容易被當作是某種「神物」，在想像力奔馳的年紀裡，很容易被想像力牽著走，這也是他認為台灣現代詩「有句無篇」的原因之一。

最後一位表達意見的向陽，則稱讚這次的作品水準非常好，語言成熟，主題多元，除了有一般學生常寫的題材之外，還有對於社會議題的關懷，這是他在過去評審類似的青年文學獎中比較少見到的。儘管語言或意象上，有時候流於不知所云，不過他總會設想年輕一代也許有自己新的表述系統，因此，整體來說瑕不掩瑜。

第一輪投票

發表整體感言後，進行第一輪投票，每位委員以不計分的方式勾選心目中的前五名。共15篇作品得票，投票結果如下：

〈讓我〉（陳育虹、鯨向海、向陽、陳芳明）

〈若是周末天氣晴朗〉（向陽、陳芳明、楊澤）

〈十七歲〉（鯨向海）

〈化雨〉（楊澤）

〈白熊之語〉（楊澤）

〈浮潛〉（陳育虹）

〈南瓜燈〉（陳育虹、向陽、楊澤）

〈夜生活指南〉（陳育虹）

〈時間穿過樹林〉（向陽）

〈五月記夢〉（鯨向海）

〈醒〉（楊澤、陳芳明）

〈朱衣〉（陳芳明）

〈槍聲響起──致原民青年　湯英伸〉（向陽、陳芳明）

〈貓居〉（鯨向海）

〈乾旱〉（陳育虹、鯨向海）

一票作品討論

〈十七歲〉

鯨向海覺得這首詩最有特色的地方，不是主題，而是其中使用的素材，寫出了一些年輕人崇日的現象，例如伊藤潤二、押井守、初音。雖然整個結構以青蛙作為譬喻還算滿有趣的，也有一些佳句，但整體而言還是不夠成熟。陳育虹與向陽則一致認為文字上太直白了，有些地方甚至太像口號。

〈化雨〉

楊澤認為這首詩在抒情的調性上，文字的掌握都中規中矩，也有呈現出真摯感人的語言氛圍，讓他想起卡夫卡的一篇散文中提到，有一天半夜時他不小心驚醒了睡在客廳的友人，卡夫卡對著友人說：「請把我當作一場夢。」。陳芳明則建議作者可以聚焦在「你沒有看我／我路過十七歲的自己」的意象上，強調那種被錯過被遺忘的感覺，也許會有更好的表現。

〈白熊之語〉

楊澤雖然覺得這篇語言上處理得比較生硬，但還是有一些佳句，不過他選擇這篇最大的原因，還是呼應之前他提到的，希望詩能夠「言之有物」，有清楚想傳達的主旨。

〈浮潛〉

陳育虹坦言選擇這篇，還是有些猶疑的。基本上這是一首情詩，而且講的是那種不敢說出來的情感，主要的象徵與比喻都有貫串性，將那種想要溫柔且不動聲色地詮釋、理解某一個對象的心情呈現得很完整。「甚至，如果不說這是一首情詩，如果作者的企圖更大一些，有沒有可能詮釋為一首政治詩呢？這個島是不是就是台灣呢？」陳育虹拋出這樣的問題試圖再詮釋這首詩。

〈夜生活指南〉

陳育虹認為這首詩，不管是在主題或情感上都很直接清楚，即便篇幅短小，但寫出了年輕人對於寂寞的感覺。楊澤則是對其中「出勤的怪獸」印象深刻，覺得是整首詩最鮮明精彩的意象。鯨向海呼應楊澤的看法，認為作者將這個害怕的事物具象化，以及結尾對於這種恐懼情緒的接受與翻轉，是整首詩最成功的地方。

〈時間穿過樹林〉

向陽非常喜歡這首詩透過長短句所經營出的一種音樂性，節奏與韻律都掌握得很好，也服膺於主題「時間」，呈現出一種舒緩有度的語言上的時間感。然而，楊澤雖然肯定作者掌握語言的功力，卻還是不免擔憂這樣的作品究竟呈現的是一種「早熟」，抑或是「早衰」？鯨向海則提出另一種觀看這首詩的方式，認為這首詩彷彿隱含著某種「佛法」的意味，寫出了一些看似不合理卻又極為優美的句子，相當特別。

〈五月記夢〉

鯨向海表示這首詩雖然不是那種他第一眼就會注意到的作品，不過細讀之後，發覺這首詩在描寫關於「夢」的感覺，意象與意象間的扣合緊密，特別是最後兩句又跳脫了原來的意象組合，把這首詩的歧異性拓展開來。陳芳明亦贊同鯨向海的看法，很喜歡這首作品的最後一段。

〈朱衣〉

陳芳明直言選這首詩並不是因為他在語言表現上有過人之處，而是作者以「換位」，或是說「代言」的形式，去表現一個主題，令人印象深刻。鯨向海則補充「朱衣」其實是民間信仰中主管功名的神祇，作者的取材角度在這次的作品中顯得很獨特，但比較可惜就是語言跟構句上都有一些不夠流暢的地方。

〈貓居〉

鯨向海覺得這首詩的音樂感很好，甚至在某些段落還營造出一種宗教感，也像是剛剛提到的「代言體」，將貓與自身的形象疊合得很自然。若是將它當作一首情詩來看也未嘗不可，談情感之間的豢養關係、寵愛與傷害，最後歸結於某種和解或療癒，整體而言是一首將氛圍經營得很一致的詩。

兩票作品討論

〈醒〉

陳芳明認為這首詩把那種青少年夜未眠的狀態描寫得滿好的，意象非常豐富，是聯想力最強的一首。本首詩也是楊澤的前三名，他覺得作者不只在寫失眠，在喃喃自語，而是在寫整個城市與失眠的關係，意象跟主題結構扣合得很緊密，發展得很好。在語言上，也不避用口語如「隔壁戶」、「冷凍水餃」這樣的詞彙，顯示出他的自信與大膽。然而，不只是企圖心，他的細膩程度與電影場景般的都會感也讓楊澤大呼「眼睛一亮」。

〈槍聲響起──致原民青年　湯英伸〉

向陽對於這首詩情有獨鍾，特別是註釋中提到，作者是在閱讀《人間》雜誌之後才寫下這首詩；在現在要找到《人間》都是一件不那麼輕易的事，更何況作者是一名高中生。另外，向陽也提到，這首詩是這次作品中唯一一首比較介入現實，而且是以寫實主義的筆法寫成的作品。楊澤則覺得可能受限於主題，詩中概念性的陳述似乎太多了一點；陳育虹亦提及，這首詩的語言過於緊張，不夠放鬆，調度了太多所謂的大的詞彙。

〈乾旱〉

這首詩在陳育虹心中可以排上前幾名，她用書法比喻，說這首詩已經到了行書跟草書的境界，雖然是情詩，但詩中有很多有趣誇張的東西，從「吻」到「菸」，吸菸的口腔到創口之蛆，又比如像是「沼澤了的我的夢」這樣的語言表達，寫來都不太費力，顯示作者的語言非常靈活而成熟，陳育虹很驚喜於一個高中生可以用這樣的語言表達這樣的情感，認為是一篇很高標準的作品。鯨向海也覺得這首詩讀起來有一種末世之感，作者的渲染能力很強，好像可以把整個世界、時代、歷史都寫進他的情緒之中，是很「青春期」的作品。

三票作品討論

〈若是周末天氣晴朗〉

向陽與陳芳明均讚賞這首詩在音樂性的處理，認為是一首極富青春氣息、節奏輕快，也適合朗讀的詩。楊澤則說作者有很好的控制力，透過詩句營造出一個文青世界，文字內斂、成熟，相較於當下流行的一種比較波西米亞風、性靈派，或者厭世風格的呈現方式，這首詩無論是在內涵或形式上的輕盈，都顯得很獨特。

〈南瓜燈〉

這是楊澤最激賞的一首詩，他認為這麼年輕可以寫得這麼簡練，像是民謠一樣的風格，讓他想起巴布狄倫最早期的作品。傑克南瓜也有「狡智」的隱喻，選擇這樣的題材讓這首詩注定與眾不同，在這麼多談流浪、失眠的作品中，這首詩給出了一個很新鮮的敘事腔調，那種老派的黑色幽默，真的很難想像是出自於一位高中生之筆。

四票作品討論

〈讓我〉

鯨向海喜歡這首詩傳達出的反骨精神，他的節奏不只是建構在表層的語句上，而是在敘事的過程中，很流暢地呈現出那種青少年在自大與自卑的狀態中，某種態度上的瞬間轉換，特別是他所使用的意象與腔調，有些句子非常亮眼，感覺相當超齡，不是一般高中生能夠掌握的東西。然而，楊澤也提及他對這首詩的憂慮，他覺得作者有一種「天真的傲氣」，那可能是每個年輕人都會有的東西，所以在語言上務求「語不驚人死不休」，好像就忽略了一種比較樸實的、語言的內在力量。此外，向陽認為這首詩在句尾使用了過多的「吧」，不僅將力量稀釋掉，也與整首詩的調性不合。

第二輪投票

經過逐篇討論之後，一票作品〈十七歲〉、〈白熊之雨〉、〈五月記夢〉、〈朱衣〉，因無人附議，故無法進入第二輪投票，其餘作品，委員先分別就自己最喜歡的八篇作品給分，最高給8分，依序遞減，找出領先群後，再定名次。投票結果如下：

〈讓我〉28（向陽5、陳育虹4、陳芳明7、楊澤5、鯨向海7）

〈若是周末天氣晴朗〉14（向陽4、陳芳明8、楊澤2）

〈化雨〉9（向陽2、陳育虹3、陳芳明1、楊澤3）

〈浮潛〉7（陳育虹5、鯨向海2）

〈南瓜燈〉26（向陽7、陳育虹8、陳芳明2、楊澤8、鯨向海1）

〈夜生活指南〉14（陳育虹6、楊澤4、鯨向海4）

〈時間穿過樹林〉14（向陽8、陳育虹1、陳芳明4、楊澤1）

〈醒〉15（向陽1、陳育虹2、楊澤7、鯨向海5）

〈槍聲響起──致原民青年湯英伸〉15（向陽6、陳芳明6、鯨向海3）

〈貓居〉12（向陽3、陳芳明3、鯨向海6）

〈乾旱〉26（陳育虹7、陳芳明5、楊澤6、鯨向海8）

經評審討論，由於〈讓我〉、〈南瓜燈〉、〈乾旱〉三篇分數很接近，為求精準選出評審心目中最好的作品，這三篇重投，最高給3分，依序遞減，得分如下：

〈讓我〉7（向陽2、陳育虹1、陳芳明1、楊澤1、鯨向海2）

〈南瓜燈〉13（向陽3、陳育虹3、陳芳明3、楊澤3、鯨向海1）

〈乾旱〉10（向陽1、陳育虹2、陳芳明2、楊澤2、鯨向海3）

最終結果

第一名：南瓜燈

第二名：乾旱

第三名：讓我

優勝：若是周末天氣晴朗

優勝：夜生活指南

優勝：時間穿過樹林

優勝：醒

優勝：槍聲響起──致原民青年　湯英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