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課結束後四處閒晃，在美術館附近看到有人在放風箏，有菱形，有拖著長長尾巴，還有看似蜻蜓或蝴蝶的模樣。冬日暖暖，它們靜靜在天空遨翔。

　　年紀很小時就開始四處飄盪，從梅花湖到高雄港，夢想也曾飛過太平洋，站在阿爾卑斯山上凝望夕陽。一轉眼，四季已經重演三十三遍，經過一萬兩千多次太陽與寒霜，我以為，自己已經鍛鍊成孤傲堅強的鷹，早已冷漠的放下一切，無所羈絆的在天空遨翔，卻在驀然回首時，驚覺腹下還拖著長長臍線；原來我不是鷹，只是自以為自由的風箏。

　　「打電話給你，你在忙，沒事，只想知道你最近好不好，我知道你會說很好，不用擔心。我的愛，你是我的複製品，血液裡有我的孤傲與堅強，凡事會仔細往心裡藏，用繭把自己封閉在狹小的宇宙，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知道你的孤單和需要，一如瞭解自己很想唱得很嘹亮。」

　　昨晚打電話給你，你在忙，不想打擾你，掛上電話卻如火焚身的輾轉在床上，感覺好像胸口破了一個洞，血液暈染到衣角，一滴一滴往下淌。於是就著微弱燈光，用昏矇眼睛，一字一字的按手機鍵盤：

　　「你現在走的路，如同我年少時的輕狂，認為自己能成為老鷹飛向天堂；我的愛，天堂很遠，路程很滄桑，處處隱藏危險與動盪，順心時你可以快樂高歌，挫折時可以偷偷哭泣，但生命的真諦卻要自己慢慢品嚐。」

　　一個月前，以為自己已經到達天堂，但當她的眼淚滴在枕畔時，我終於明白自己錯了，原來每一次的希望升起，代表另一個泡沫也被吹起，未來某天將會一起破滅，宛如河堤邊的泡沫終將不留痕跡，既然如此，何必一次次編織自我欺騙的網？絕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步步邁入絕望的過程，世界混亂的聲音會一點點消失，最後剩下令人戰慄的靜默，與黑暗。

　　「我的愛，就算是璀璨的太陽每天也都會不一樣，有時雲厚，有時不見光，人生起起伏伏很正常，甚至太多人一起呼吸空氣也會變得混濁不堪，重要的是，當你快樂時，有沒有人可以分享，而不是孤坐在潮濕得可以養魚的空氣裡呆望。」

　　以前總認為，最難熬的是寂寞孤單，後來才知道，快樂時找不到人分享更心傷。曾有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有人可以分享快樂與哀傷，卻總被寂靜寒夜戳破幻想，因為最炙熱的太陽也會在黃昏時下山，世界會回復靜默和冷，床褥依舊孤單。我知道，放逐後應該學習遺忘，但是夢想雖然執拗又浪蕩，現實卻如此不堪，宛如綿延數公里，虛無又混濁的重量，壓得我好累，累得想好好睡一場。

　　「我的愛，我能體會你此時的心情和處境，但是很抱歉，幾度夜裡思索總發現自己不能給你什麼，也許這是宿命，每個人都要自我承擔的命運，所以我能給你的，就是告訴你，我愛你，當你累了，我願做你最後歇息的灣。」

　　每個人都希望窗櫺後有雙聆聽的耳朵，行到水窮處有個灣，可惜前路漫漫，回頭已晚，只能將靈魂和肉體活埋在不經意的驚嘆，因為被蹂躪的青春只剩茫然，以及一雙睜不開的眼睛，憂鬱的瞇著前方塵土，拖著行囊，在長路上述說沈默。

　　「最後，願你擺脫腹下臍線，變成真正的鷹，伸展結實的翅膀，隨風任意去遨翔。」

　　人生最大的悲哀是，發現自己一直是風箏，卻要繼續假裝成鷹；也許，未來某天我會像地板裂縫中的藤繞樑而上，但此時只是一艘失控又偏航的船，迷失在海上望著黑暗，思考我的灣，我的臍線，在何方，何時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