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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4 05:17:14瀏覽106|回應0|推薦1 | |
Excerpt:李舒的《民國太太的廚房》-1 書名:民國太太的廚房:一窺張愛玲、胡適、朱自清等文化大師的私房菜 作者:李舒 出版社:圓神 出版日期:2017/07 【Excerpt】 〈愛下館子的魯迅和不愛下館子的沈從文〉 如果評選民國最愛下館子的作家,魯迅一定能排上前三名。看《魯迅日記》,一九一二年五至十二月,這位愛吃北方飯的紹興人下了三十多次館子,去得最多的是紹興會館附近的廣和居,達二十多次。他到北京的第二天,就去廣和居報到,一九一二年五月七日的日記中,他記道:「夜飲於廣和居。」 廣和居創始於道光十一年(一八三一年),原名叫盛隆軒,位於茶市口北半截胡同南端。文人墨客、名公巨卿乃至軍機大臣,都是廣和居的常客,所謂「公卿小巷常停轍」。張之洞在京時住在南橫街,離北半截胡同不遠。每有宴集,常約在廣和居。他有一首〈食陶菜〉,說的就是廣和居。夏枝巢在《舊京瑣記》中說:「士大夫好集於半截胡同之廣和居,張文襄在京提倡最力。」廣和居有幾樣別家沒有的招牌菜,尤其擅長做魚,最有名的是潘魚、吳魚、陶魚。這幾種魚,說起來都大有來頭,潘魚的主人當然姓潘,最初是潘炳年家的私房菜,而吳魚是吳潤生家的私房菜,這樣經過「私相授受」後,成爲廣和居的特色。陶魚也稱「五柳魚」,原來是杭州五柳居的招牌菜,由戶部侍郎陶鳧鄕傳授給廣和居。 魯迅在廣和居常約的小夥伴是翻譯家錢稻孫,他們還常常相約AA制,這在當時十分罕見,「晚錢稻孫來,同季市飲於廣和居,每人均出資一元。」錢稻孫一家三代都是廣和居的常客,他曾經回憶自己在教育部時,有一次和父親去廣和居,夥計見了就招呼說,「錢少爺來了」,他本來以為是叫自己,後來發現叫的是他父親。 除了廣和居,魯迅還常去致美樓、便宜坊、集賢樓、覽味齋、同和居、東興樓、杏花村、四川飯店、中央飯店、廣福樓、泰豐樓、新豐樓、西安飯店、德國飯店等等。一九二六年九月,魯迅離開北京南下,先在廈門,又去廣州。廣州下館子比北京貴很多,許廣平曾在給魯迅的信中提及:「廣東一桌翅席,只幾樣菜,就要二十多元,外加茶水、酒之類,所以平常請七八個客,叫七八樣好菜,動不動就是四五十元。」當然,如果不吃山珍海味,也無須花多少錢。 一次,許廣平和朋友到城外遊玩,「食品較城市便宜,我們三人在北園飲茶吃炒粉,又吃雞、菜,共飽二頓,而所費不過三餘元……」等到回了上海,魯迅又開始了下館子生涯,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五日,魯迅爲美國友人伊賽克夫婦送行,雖然晚宴設在家裡,菜餚是請知味觀的廚師上門烹飪的,魯迅提前三天與飯館訂好,並付給菜錢二十元。他似乎很喜歡知味觀的茶,在日記裡常常提及,如一九三二年七月三日載:「晚在知味觀設筵宴客,座中爲山本初枝夫人、坪井芳治、清水登之、栗原猷彥、鐮田壽及誠一、內山完造及其夫人,並廣平共十人。」 魯迅愛下館子,當然和他的高收入有關,據陳明遠在《文化人的經濟生活》中〈魯迅生活的經濟背景〉說:「魯迅在上海生活的整整九年間(一九二七年十月到一九三六年十月)總收入為國幣七萬八千多元,平均每月收入七百二十三.八七元(約合現在人民幣兩萬多元)。」收入低的沈從文便不愛下館子,他的表侄、著名作家黃永玉在《太陽下的風景》中曾經提到:「幾十年來,他從未主動上館子吃過一頓飯,沒有這個習慣。當他得意的提到有限的幾次宴會時——徐志摩、陸小曼結婚時算一次,郁達夫請他吃過一次什麼飯算一次,另一次是他自己結婚。我沒有聽過這方面再多的回憶。」沈從文的婚宴是在秋天,一九三三年九月九日,他和張兆和在北平的中央公園水榭舉行了婚禮,請了大約六十人,周作人也在受邀名單之中,他在一九三三年九月八日的日記中寫道:「上午寫聯云:試遊新奇境,相隨阿麗思。因明日沈從文君結婚也。」同年十一月一日,杭州《藝風》月刊第一卷第十一期又刊出了署名「知堂」的補白〈沈從文君結婚聯〉:「國曆重陽日,沈從文君在北平結婚,擬送一喜聯而做不出,二姓典故亦記不起什麼,只想到沈君曾寫一部《愛麗思漫遊中國記》,遂以打油體作二句云:『傾取眞奇境,會同愛麗思。』」不過,第二天,周作人並沒有去吃這趟喜酒,也許是因為婚聯寫得太糨糊了? 這幾餐飯中,對沈從文印象最深的,是郁達夫請沈從文的那頓。 那是在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冬天還穿著單衣的沈從文被生活所迫,給幾位教授寫信求助,郁達夫是其中一位。收到信的郁達夫決定去看看這位有點憤怒的文學青年,便走進他沒有爐火的「窄而黴小齋」。一個上午,沈從文都在向郁達夫吐槽,訴及自己的北漂經歷,到了中午,郁達夫便請沈從文到附近一家小飯館,兩人吃了一餐飯,共花去一元七角多。郁達夫拿了五塊錢出來付錢,剩下的錢,便給了沈從文。半個多世紀後,郁達夫的侄女郁風訪問沈從文時,「沈從文先生對我說著這話時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但他笑得那麼天真,那麼激動,他說那情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後來他拿出五塊錢,同我出去吃了飯,找回來的錢都送給我了。那時候的五塊錢啊!』」 後來,沈從文也曾經這樣幫助過別人,他頭一次見蕭乾,便請他到東安市場下館子,沈從文從夥計手裡要過菜單,用毛筆在上面寫起菜名。蕭乾看見他寫的一手秀逸的書法,急忙喚住轉身欲走的夥計,說:「這個菜單您給我吧,我再給您抄一遍。」沈從文衝他一擺手,說:「要菜單幹嘛?以後我會給你寫信,寫很長的信。」他們從此開始了數十年的親密友誼,只是不知道,很多年之後,這兩人恩斷義絕的時候,是否想起,多年前東安市場的那頓飯? 〈邵洵美巴黎尋親記〉 除了孿生兄弟姊妹,這世界上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嗎? 我相信是有的。 我有個閨密堅稱曾經在奈良遇到過我,雖然我信誓旦旦當時正灰頭土臉在北京吃土。她說:「那姑娘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連穿衣風格都是。」 估計徐志摩和邵洵美也相信。 一九二五年,邵洵美在劍橋讀書的時候,總遇見人說,曾有個中國青年,和他長得十分相似。說得最具體的乃是劍橋的舊書攤主老大衛,他看見邵洵美,總問他是姓許還是姓徐。「三年前,有個和你一樣的年輕人,懷著要翻譯拜倫全集的欲望回到他的老家黑龍江去。」 邵洵美便大大好奇,他的臉長,鼻子也大,一直覺得自己面貌奇特,怎麼還有人和自己一樣?他簡直如尋找戀人一樣,開始發狂打探,逢人便問。終於有人告訴他:「大約說的是徐志摩,可他並不是黑龍江人。」 沒幾天這謎底便揭曉了,他去到巴黎,認識了「預備回中國做中國第一名畫家」的徐悲鴻,兩個人連乾了六杯白酒,徐悲鴻便拍著他的肩膀說:「明天我爲你畫張素描,我們全以為你最像我們的兄弟。他姓徐,名志摩,一品詩人,江南才子。」 為了要見這位「孿生哥哥」,邵洵美居然留在巴黎,還加入了徐悲鴻、張道藩、常玉等人組織的「天狗會」。「天狗會」近乎玩笑,成員間不僅要互相稱為「狗」,還各自有別號,比如孫佩蒼是軍師,郭子傑是「天狗會」行走,徐悲鴻的夫人蔣碧薇,因為是會中唯一的女性,則被戲稱爲「壓寨夫人」。「天狗會」的成立,很容易讓人想起當時國內聲名鵲起的西畫美術組織「天馬會」。 「天馬會」是由汪亞塵、劉雅農等人發起的第一個新興美術團體組織,劉海粟加入後成為主要會員,他專門撰寫了〈天馬考〉〈天馬是什麼〉等文章,述說「天馬會」的宗旨:發揮人類之特性,涵養人類之美感;隨著時代的進化研究藝術;拿美的態度創作藝術,開展藝術之社會,實現美的人生;反對傳統的藝術、模仿的藝術;反對以友誼的態度來玩賞藝術。「天馬會」的首次畫展,便吸引了孫中山前來參觀,後來連國畫家吳昌碩、王一亭也拿作品參展,可謂聲勢浩大。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徐悲鴻與劉海粟的恩怨在那時已有跡象,不過,作為留學生的徐悲鴻對於「天馬會」的舉辦宗旨大概是不屑一顧的。「天狗會」近乎荒誕的入會規定、會員規矩便很有些諷刺意味了。根據張道藩的解釋,加入「天狗會」,「第一個條件當然要會咬人,不過雖然逢人便咬,可是從不把人咬死……我們這般狗全是天狗,隨時要能騰雲駕霧;不要做了狗員有了狗脾氣,因爲走狗是我們到死也不肯做的。」 …… 除了在家聚餐,「天狗會」成員也經常去巴黎上小館子。張道藩帶著邵洵美去吃早飯,一杯巧克力或者牛奶,兩個牛角麵包,吃得舒心落胃,也不費銀錢。他們也常常去巴黎的蒙馬特區吃各種特色小館子。有次,巴黎友人推薦了一家專賣魚的小館子,說是巴黎最好吃的魚肉料理,吃了便要「感謝上帝」。謝壽康便帶領邵洵美去品嚐,發現味道其實和中國的醋溜魚差不多,不過加了更多的調料,尤其是切碎了的辣椒絲。邵洵美不以爲然的感慨:「吃過以後再看她們感謝上帝時,心裡只覺得法國的上帝比中國的菩薩還要忙碌。」 吃吃館子,逛逛博覽會,日子一天天過下去,然而見徐志摩的時刻終於來臨了。一天,朋友嚴莊(後來曾任民國政府勞工司司長)看見他,立刻拉了他的手往前跑,一邊跑一邊高聲狂叫:「來了,志摩,我把你的弟弟找來了。」徐志摩見了邵洵美,一下子拉住他的手:「弟弟,我找得你好苦!」原來,他也聽說了巴黎新來了一位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亦在好奇尋找,兩個人終於見到,簡直像是賈寶玉見了甄寶玉一般親熱無比。 這相見實在機緣巧合,若錯了一天,他們便見不到。因為當天下午,徐志摩便要買船票準備次日離開法國。「天狗會」的朋友們說,徐志摩前幾個月去印度看泰戈爾,「他的愛人竟讓一位耐苦耐勞的英雄討了去;他沒有勇氣回家,便一直逃到了此地。現在又接到另一位愛人的電報,問他願不願意結婚,於是立刻動身。」這流言不算十分確切,卻也大抵不錯,第一位愛人指的是林徽因,「耐苦耐勞的英雄」當然是梁思成,另一位發電報的愛人,是陸小曼。 徐志摩走了,邵洵美只覺得自己在巴黎的任務好像完了。往常走在街道上,他總有一種期待著什麼奇蹟的感覺,徐志摩走後,他發現眼前的事物是如此的陳舊,「原來我已經看到我所要看到的東西了。」他告別了「天狗會」的朋友們,告別了巴黎,回到了劍橋。後來徐志摩和陸小曼結婚,邵洵美便畫了一幅一只壺一只杯的畫,題字為:「一個茶壺,一個茶杯,一個志摩,一個小曼」,他還曾經送過徐志摩一張畫像,上面寫著「長鼻子長臉,沒有眼鏡亦沒有鬍鬚。小曼你看,是我,還是你的丈夫洵美」。 一九五七年,和蔣碧薇早已離異的徐悲鴻去世三年了。張道藩在臺灣雖然頗受重用,卻重病纏身。謝壽康全家赴美定居,被外派爲教廷「大使」;世事滄桑的陸小曼在陳毅的照顧下成為上海文史館館員,畫成分時被定為「工商業主」的邵洵美顯然不能想到他即將在一年後迎來無妄的牢獄之災。出獄後,他的生活拮据,幾隻南京寄來的鴨胗肝要吃幾個月。但他還沒忘了自己的兄弟徐志摩,沒有忘記徐志摩的遺孀陸小曼。為請陸小曼吃一頓像樣的飯,邵洵美托好友將一枚吳昌碩親自操刀的「姚江邵氏圖書珍藏」印章賣了。得十元錢,換來一桌珍饌。曾經好幾次,有人要買這塊白色壽山石,他始終不肯,說祖傳的東西,要留個念想,為了請陸小曼吃飯,他無怨無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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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