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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蔣曉雲的《啞謎道場之香夢長圓》
2024/05/17 05:30:54瀏覽176|回應0|推薦3
Excerpt蔣曉雲的《啞謎道場之香夢長圓

讀過蔣曉雲的短篇小說集《掉傘天》之後,繼續從圖書館借閱她的兩本散文集《啞謎道場之君自何處來》及《啞謎道場之香夢長圓》。

在這一本《啞謎道場之香夢長圓》,恰巧有兩篇文章提及張愛玲,以下摘要分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558174
啞謎道場之香夢長圓
作者:蔣曉雲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12/09/10

從小說到散文,從虛構到紀實,
曾經封筆三十年的蔣曉雲,完成了人生的另一份功課。

Excerpt
〈後門桃樹下〉

張愛玲寫過一個題目叫〈愛〉的短文。第一句就是「這是真的」。說一個十六歲女孩曾經跟住對門的年青人在後門桃樹下偶遇,只說了一句話,卻留下終生念想,歷經人世滄桑後,還一再地說起當年邂逅。結尾的一段是這樣寫的: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有某國教授做過研究;發現「愛」不像年輕張愛玲寫得那樣浪漫和恆久;數據顯示男女相愛時會產生特殊分泌影響大腦,科學家做結論說愛情是荷爾蒙作用,而且「賞味期」只有一年。多年前這個說法給了幾個聰明人好藉口,都說不相信也不追求愛情,擇偶的時候拿出全副理智,有的甚至還拿出電腦精算。我親見當年他們花力氣追求「合適的對象」,卻有意無意地錯過了「相愛的人」。
二十歲的我看見愛情眾生相不免感觸,發揮想像力,寫了幾篇大齡男女追尋愛情和婚姻的小說。夏志清先生替我寫序,說我預見了自己世代的「無情」。大陸一九八六年的盜版乾脆把書名就起了叫《無情世代》。我看見網上還有盜版讀者的評論,說是:「偶然的一個機會,讀了台灣女作家蔣曉雲的《無情世代》便再也放不下手。如果說瓊瑤式的言情小說在著力寫一個個「籠著輕紗的夢」,蔣曉雲則是無情地撕開了這層玫瑰色的輕紗,讓大家看到了生活中的人們有著怎樣的愛情與婚姻,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一個閨友當時卻跟我說最不喜歡看我的小說,不但打斷了瓊瑤小說對她的愛情教育,也破壞了她對愛情的憧憬。沒有放棄追求的她後來戀愛和失戀了許多次。可惜我們同在美國,卻各自搬來搬去,終至失聯,所以我不知道她的近況。可是這次回到家鄉卻活生生看見當年理智掛帥,選擇了合適對象的幾個朋友,到了初老之年,感情居然都出了狀況;有的痛快離了婚重新開始人生,有的拖著有名無實的婚姻打算就此終老。反而選擇了愛戀對象結為夫妻的婚姻倒都經得起生活和歲月的考驗,如果雙方都身體健康,眼看可以快樂相伴,白首偕老。
一位熟人年輕時相貌美麗,心氣也高,在台灣讀大學時就目標明確,非「公子」莫嫁。結果喜歡她的名門子弟是紈絝,她看上的名門卻嫌她「寒門」非偶。結果大學讀完了也未能如願「嫁入豪門」。幸好留學美國的時候揮出青春最後強棒,覓得雖非名門也算「公子」的殷實「第三志願」。光陰荏苒,「公子」升任「老爺」,娘子也做了「夫人」。結果老爺尋花問柳,夫人獨守空閨;大美人的人生高潮至此也只剩捧場百貨公司周年慶。有打抱不平的問老爺為何冷落夫人?老爺嘻嘻一笑回答:不嫁給我她也當不成夫人。再說我對她很好,剛買了個名牌包給她,她高興得什麼似的。哼哼,如果我當年是騎摩托車的,她也不會跟我是不是?她的人生很滿足了,要的都有了·要你們瞎操心!
有趣的是該過戀愛卻沒結果的昔日小情侶,倒都互相放在心上。一位男性友人素來相信荷爾蒙,不相信形而上,一生花了很多時間在花花草草上。年屆六旬卻對無緣的純情初戀自稱「椎心刺骨」,連當年人家做的一道菜幾十年後還能記得滋味津津樂道。有人找麻煩,問他:咦?閣下不是素來標榜「自然主義」,不相信愛情?他老兄說:「就因為沒有結局才讓人感覺有愛情。」意思是維繫愛情的前提是不能結婚,結婚就是把愛情送進墳墓。
我的一個閨友當年和她「高中甜心」(High School Sweetheart)小男友分手的時候何等瀟灑,並沒像一般女生那樣找人訴苦。朋友都不知道她傷心。沒有想到她和我講起當年分手的一幕,歐巴桑竟然淚盈于睫。我驚訝地說:「我們都不知道妳這麼難過。」她說:「他很殘忍,說分就分,還說以後連朋友都不必做了。可是你們跟他也是朋友,我不想跟你們說,讓你們去討厭他。所以我就自己跟大家疏遠。我後來這麼努力拚事業,也是要爭一口氣給他看。我沒上台大並不會比他台大的老婆差。」讓女強人眼眶濕潤的是快四十年前的純純的愛。
「我輩」年輕的時候不是以為自己「太上」就是「太下」,初老回頭一望卻都牽牽掛掛,讓我少時寫的「無情世代」遭受到挑戰。其實愛情未必像這些「鍾情之輩」心裡憧憬的那樣,永遠是愉悅、溫暖和美好的;沒有結果的愛情常常只會讓人心痛;這種無形的「心痛」聽說可以痛到引發實體心臓病。哪怕結婚儀式等同愛情的告別式,那也是「將愛進行到底」,不讓人生留下遺憾和懸念,所以芸芸眾生也只能繼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記得年輕的時候有人問寫過幾篇愛情小說的作者在下我,什麼是「愛」?我無話可答,就亂引張愛玲寫的短文,胡吹一下後門桃樹下讓人終生難忘的短暫緣分。等看過張愛玲五十歲以後寫的《小團圓》,我覺得需要向當年的聽眾賠禮:其實我也不懂張愛玲那個「這是真的」寫的是啥,她自己身體力行的是一輩子記恨負心漢,死也不再相見。當年寫「愛」,大概就是因為含糊,因為一知半解,所以精彩。
多年前一位多情女友和男友分手後,在男的生日那天偷偷送去禮物包裹。我問:「他敢打開嗎?他怎麼知道妳送的不是郵包炸彈呢?」小說作者最會的就是胡思亂想和煞風景;這個倒是從年輕到老幾十年不變。

〈算不算張迷〉

老有人問我寫作是不是受了張愛玲的影響?我想這事得我自己說了算。
至少在一九七四年我寫第一篇正式發表的小說〈隨緣〉(民國六十四年《幼獅文藝》和《短篇小說選》)之前,我確實沒聽過張愛玲的大名。
我從小喜歡寫故事,處女作發表在小四那年的《西門兒童文選》上。故事純粹瞎編,題材選擇可能跟看多了當時天天像莒光日一樣主題正確的老三台連續劇有關;那個小說寫一個叫「育安」的虛構表哥投筆從戎,為國捐軀,表妹既感傷心,又分享光榮。我媽看了以後硬套上我家的一個遠親,可是那位老表哥一臉疙疙瘩瘩,不帥不酷年紀又大,是個小心謹慎的公務員;十歲小童寫的時候絕對沒有想起他。可是我媽不由分說,根本不理作者的解釋,非說:啊,曉雲就是有個傅家表哥才寫的這篇文章。
第二篇小說是我初一參加作文比賽,那次自由命題,我寫了〈哥哥的婚禮〉,得了第一名。內容不大記得了,可是有人物、對白、情節,而且不是報導文學,算是我第一篇完整的小說。發表在古亭女中的布告欄裡。
高中以後到作品正式散見報刊雜誌之前,我寫的故事就在教室裡傳給同學看。我記得有一陣子我在筆記紙上寫章回愛情小說連載,寫好一張,也不管老師上面在上什麼課,就在講台下面偷偷遞出去給膽子大敢接招的同學讀。每張筆記紙最後一句都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張愛玲的大名是在首次造訪朱西甯先生家時才聽說,當時朱老師問我有沒有受到張愛玲的影響,我一口說沒有,自付未聞其名,更沒看過她的作品。等到好友瑞琦買齊了她當時所有出版的作品並且推薦給我看後,我才發現自己在我媽訂的《皇冠》雜誌上讀過連載的〈半生緣〉,也看過她的劇本或是電影《多少恨》。看的時候年紀太小,感覺無論小說或電影都很不對胃口,記得是一面看,一面罵,因為書中或電影中的幾個主角誤會來誤會去,心眼忒小不說,運氣也差得令我生氣。
可是瑞琦那裡借來的《傳奇》和《流言》卻讓我佩服不已,覺得張愛玲的文字迷人極了,像我們這樣天天說大白話的後生晚輩不夠望其項背。後來夏志清先生、朱西甯先生把拙作拿去和她的文章相提並論,我覺得是莫大榮幸。不過也有人賴我是東施效顰,那就不太公允。我常常想,如果有人說我偷師金庸,那我可能還不能喊冤喊得這麼大聲,因為我畢竟是看人家的武俠小說長大的。可是金庸先生又看了誰的書呢?真正的祖師爺不就是那些時間無法淘汰,代代流傳下來的中國古典名著嗎?
幾年前我剛到上海時住在南京路的酒店公寓裡,最近的超市在久光百貨公司地下室。我每次去都要經過一個老公寓,上面有塊銅牌寫著「常德公寓」。我覺得這個名字很眼熟,卻想不起哪裡見過。過了一陣子看見那塊牌子下面加了一塊牌子,註明是張愛玲的故居。我在電話裡告訴瑞琦,教她快來上海玩,我住的地方離張愛玲故居就是幾步路的事。後來我搬家了,她才來找我。沒看見就不上心,我當時連「屋裡廂」那種新天地的洋盤景點都介紹到了,可咱們兩個都忘了上海還有這個如果真是張迷就該去造訪的重要地標。
去年我和台灣兩個死黨在上海碰頭。三人在一頓吃得又太飽的晚飯後漫步南京路。瑞琦只要看見有關張愛玲的書,也不管是誰寫的都買,算我心目中合格的「張迷」。我就跟她說凡是張迷都得去常德公寓一訪,那裡樓下開了間咖啡館,專供張迷去瞻仰時有個地方坐坐,我們可以去喝杯咖啡。當時天上下著小雨,我們站在馬路這頭望著對街的常德公寓,等一個很久不變的紅綠燈變色,瑞琦忽然說:好了,不要過馬路了,既然都飽得不想喝咖啡,我們還是再去血拚一下好了。
「什麼!到了這裡都不過去?」身為地主的我大叫起來,「如果不過馬路,以後妳就別跟我說妳是張迷!」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張迷?」瑞琦抗議道,「我不過買了她的書和關於她的研究,我看完就忘,離張迷差得遠了。大概就跟妳比起來比較迷而已吧。」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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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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