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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翻譯乃大道,譯者獨憔悴:余光中翻譯論集》
2022/01/05 05:48:02瀏覽414|回應0|推薦3
Excerpt:《翻譯乃大道,譯者獨憔悴:余光中翻譯論集》

譯者終究還是可以靠創意獲得最終救贖。例如在〈與王爾德拔河記──《不可兒戲》譯後〉他提及自己把主角的原名Ernest譯為「任真」,因為Ernest與「earnest」(認真)諧音,以此反諷他在鄉間使用假名Jack;他還把另一個角色的假身分Bunbury譯為「梁勉仁」,與「兩面人」諧音。Miss Prism被他改譯為「勞小姐」,與「老小姐」諧音。余光中身為譯者的創意,還展現在另一個也很有名的例子:在英譯自己的詩作〈蓮的聯想〉時,其中有一段原文是:「戰爭不因漢明威[即海明威]不在而停止/仍有人歡喜/在這種火光中來寫日記」,他改譯成:“War stops not at Hemingways death.Still men are fondOf writing their diaries in the light of Mars.”不直譯「火光」而是改為“light of Mars”堪稱詩人的高招:這個翻譯雖然失真而有所減損,但余光中把詩句帶入西方文化更深層的神話結構裡,因為Mars除了指火星,也有「戰神」之意,與前面提及的“War”(戰爭)相呼應。(〈蓮的聯想〉的譯例引自馬耀民教授的論文。)
——陳榮彬,〈這難道是詩人譯者的宿命?——論余光中的翻譯論集〉

從幾年前曾經努力把余光中的詩集、散文、評論讀過一輪,唯獨翻譯作品沒有完讀。這個狀況跟王爾德的作品相似,雖然自己嗜讀他的小說及詩集,甚至是幾篇重要的論文,偏偏獨漏他的戲劇作品。

意外地,余光中近四十年前的這一篇《不可兒戲》的譯後記,已經開始驅動自己借閱《不可兒戲》及其他劇作,這一次,我想我不該錯過王爾德與余光中交集的所有作品。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96873
翻譯乃大道,譯者獨憔悴:余光中翻譯論集
作者:余光中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21/09/29
語言:繁體中文

【內容簡介】
本書精選余光中一九六二至二一二年的三十七篇翻譯與語文的論述,是一本深入淺出談翻譯的評論文集,也是學者研究其譯作、譯論和譯評的專編。各篇主要依照發表年代排列,書末特將三輯文章匯整成年表,並收入譯作各版本的一覽表和相關的評論索引摘要,使人一窺余光中翻譯與語文的思維流變。他的文章採微觀與宏觀,兼有情趣與理趣。左手呈現條理分明的知性掌紋,評斷譯文均現身說法、示範例句,拈來妙喻奇想,流暢之餘時見警醒,說理之餘不乏趣味;右手以詩情感性與「第十位繆思」交往,不論是中詩英譯或英文中譯,譯文均深入展現原文神髓,與翻譯談一場永恆之戀。

【作者簡介】
余光中(19282017
一生從事詩、散文、評論、翻譯,自稱為寫作的四度空間,詩風與文風的多變、多產、多樣,盱衡同輩晚輩,幾乎少有匹敵者。從舊世紀到新世紀,對現代文學影響既深且遠,遍及兩岸三地的華人世界。曾在美國教書四年,並在台、港各大學擔任外文系或中文系教授暨文學院院長,曾獲香港中文大學、澳門大學、台灣中山大學及政治大學之榮譽博士。先後榮獲「南京十大文化名人之首」、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之貢獻獎、第三十四屆行政院文化獎等。 
著有詩集《白玉苦瓜》、《藕神》、《太陽點名》、《在冷戰的年代》等;散文集《逍遙遊》、《聽聽那冷雨》、《青銅一夢》、《粉絲與知音》等;評論集《藍墨水的下游》、《舉杯向天笑》、《從杜甫到達利》等;翻譯《理想丈夫》、《溫夫人的扇子》、《不要緊的女人》、《老人與海》、《不可兒戲》、《梵谷傳》、《濟慈名著譯述》等,主編《中華現代文學大系》(一)、(二)、《秋之頌》等,合計七十種以上。

Excerpt
〈與王爾德拔河記——《不可兒戲》譯後〉

不可兒戲(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 不但是王爾德最流行最出色的劇本,也是他一生的代表傑作。批評家對他的其他作品,包括詩與小說,都見仁見智,唯獨對本劇近乎一致推崇,認為完美無陷,是現代英國戲劇的奠基之作。王爾德自己也很得意,叫它做「給正人看的閒戲」(a trivial comedy for serious people),又對人說:「不喜歡我的五個戲,有兩種不喜歡法。一種是都不喜歡,另一種是只挑剩《不可兒戲》。」
然而五四以來,他的五部戲裏,中國人最耳熟的一部卻是《少奶奶的扇子》 (Lady Windermere’s Fan)。這是一九二五年洪深用來導演的改譯本,由上海大通圖書社出版。此劇尚有潘家洵的譯本,名為《温德米爾夫人的扇子》。兩種譯本我都未看過;不知誰先誰後。其他的幾部,據說曾經中譯者尚有《莎樂美》和《理想丈夫》;《莎樂美》譯者是田漢,《理想丈夫》的譯者不詳。至於《不可兒戲,則承宋淇見告,他的父親春舫先生曾有中譯,附在《宋春舫論劇》五冊之中,卻連他自己也所藏不全了。剩下最後的一部《不要緊的女人》,未聞有無譯本。
六十年來,王爾德在中國的文壇上幾乎無人不曉。早在一九一七年二月,陳獨秀的〈文學革命論〉裏,就已把他和歌德、狄更斯、雨果、左拉等並列,當做取法西洋文學的對象了。然而迄今他的劇本中譯寥落,究其原因或有三端。一是唯美主義的名義久已成為貶詞,尤為寫實的風尚所輕。二是王爾德的作品說古典不夠古,說現代呢又不夠新。但是最大的原因,還是王爾德的對話機鋒犀利,妙語逼人,許多好處只能留在原文裏欣賞,不能帶到譯文裏去。
我讀《不可兒戲》,先後已有十多年;在翻譯班上,也屢用此書做口譯練習的教材,深受同學歡迎。其實不但學生喜歡,做老師的也愈來愈入迷。終於有一天,我認為長任這麽一本絕妙好書鎖在原文裏面,中文的讀者將永無分享的機會,真的是「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要說與君聽,只有動手翻譯。
當然,王爾德豈是易譯之輩?《不可兒戲》裏的警句雋言,真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不,簡直是五步一關,十步一寨,取經途中,豈止八十一劫?梁實秋說得好:英文本就不是為翻譯而設。何況王爾德當年寫得眉飛色舞,興會淋漓,怎麽還會為未來的譯者留一條退路呢?身為譯者,只有自求多福,才能絕處逢生了。
……

有時候變通變出來的新「趣剋」(trick),另有一番勝境,想王爾德看了也不免一笑。例如勞小姐勸蔡牧師结婚,有這樣的妙語:

Miss Prism: You should get married. A misanthrope I can understand
a womanthrope, never!

勞小姐咬文嚼字,把misogynist (憎恨女人者) 誤成了 womanthrope,但妙在和前文的 misanthrope 同一格式,雖然不通,卻很難纏。如果我不接受挑戰,只譯成「一個厭世者我可以了解——一個厭女者,絕不!」當然沒有大錯,可是聽眾不懂之外,還漏掉了那半通不通的怪字。最後我是這樣變通的:「一個人恨人類而要獨善其身,我可以了解——一個人恨女人而要獨抱其身,就完全莫名其妙!」
王爾德用人名也每有深意。主角傑克原名Ermest,當然是和earnest 雙關,我也用音的「任真」。「梁勉仁」當然是影射「兩面人」。勞小姐原文 Miss Prism,取其音近prim (古板)。我改為「勞」,暗寓「牢守西西麗」之意,因為它音近 prison,何況她也真是「老小姐」呀。
最後要交代的是:《不可兒戲》寫成於一八九四年,首演於一八九五年,出版於一八九九年:一九五二年曾拍電影。王爾德的初稿把背景設在十八世紀,不但情節更為複雜,而且還比今日的版本多出整整一幕來。終於他聽從了演出人兼演員喬治‧亞歷山大的勸告,把初稿刪節成今日的三幕,於是整齣戲才暢活起來。可見即使才高八斗,也需要精益求精,才能修成正果。
不過王爾德畢竟是天才。當日他寫此劇,是用家人去華興 (書中提到的海邊小鎮) 渡假的空暇,只花了三星期就完成的。我從今年二月初譯到三月中,花了一倍的時間。王爾德的妙語警句終於捧到中國讀者和觀眾的面前,了卻了我十幾年來的一椿心願。
俏皮如王爾德,讀了我的譯本,一定忍不住會說:So you have presented me in a new version of Sinicism? It never occurred to me I could be made so Sinical. 蕭條異代不同時。只可惜,他再也聽不到自己從沒講過的這句妙語了。

一九八三年清明節黄昏
王爾德的幽靈若在左右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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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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