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季節】Chapter 16.6

每個人的記憶深處都埋藏了一些傷口，深的，淺的，癒合的，腐爛的，我們對它們總是無能為力，沒法忘卻也難以坦然接受。能做的就是嘗試忽視，別讓它們影響日常生活運作，但無論如何努力，總有一些外部的因素避不開，躲不過。

自從跟楊姨姨有過那一段談話，平靜的生活又起波瀾，雖然被關懷是一種幸福，若幸福建築在醜惡面上，我寧願不要。

「Miss孫，你有沒有別的意見？」副校長的聲音傳來，我立刻回神過來應對。

很多人以為教師是高薪多假的職業，學生放暑假，老師也跟著放假。其實不盡然，即便放暑假，老師仍要不定期回校開會，編排新學年的事務。

今天的會議便是相討編排時間表。聽著大家爭議紛紛，明明也是當事人卻如同旁觀者坐在一旁發呆。

目光游轉，最後還是不由自主落在熙的身上。不像我，他屬於多數積極投入討論的份子。重遇至今，對於他反應和表現，我常常還會冒出一種感覺：他，變得不一樣了。

回憶中的楊逸熙是獨行自我型，對於這些乏味的討論根本不屑參與，更莫說積極投入，奈何現實的呈現又再次跟我的回憶出現很嚴重的分歧。

其實，是他變了還是我根本就不認識真實的楊逸熙，到底有多少個層面的他，是我不曾涉獵的呢？

先別說男女之情，在朋友的層面上，我到底為他做過什麼？他總是主動默默分析和了解我的事，而我從來習慣性被動地接受他的關心和體貼，卻不曾回報什麼。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會議和我的沉思，「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開會。Miss孫，可以麻煩你出來一下嗎？」沒錯過書記臉有難色的表情，縱使心底知道一定沒什麼好事，還是立刻隨她而去。

趕到會客室，迎面而來的是一位衣著華麗的女士。

「你就是Miss孫？！」未待發言，女士率先傳來充滿挑釁性的質問。

「是的，請問你是？」來者不善是當下第一感覺。眼前站著的女人散發著頤氣可指的霸道感！

「我是趙文成的母親！」得到身份的認知，頓時了然她為何散發著劍拔弩張的氣勢。先是父親，這回是母親，而且還是選擇在校長面前向我發炮！

「趙太，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再如何反感這對不把人放在眼裡的夫婦，我還是端出了笑臉。

「聽說你堅持不肯取消文成的大過…」眼前人喋喋不休說了好一陣子。

為了一個大過，一直咬著不放，而且都是針對著我，從不覺得自己的兒子有責任！

「我先生說你當著校長面前跟我先生鞠躬致歉，既然明白自己做錯事還不願取消大過，你真是毫不給面子你們的校長！」

「鞠躬致歉、做錯事承擔後果和給面子校長，是三件截然不同的事。趙太，如果你真的有不清楚的地方，我絕對不介意作詳細的解釋，甚至當著所有家長和學生面前講解。」我相信這個世界是公道自在人心。

「你…」

「趙太，事情鬧大了，到底誰最吃虧，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和趙生堅持要在家長教師會上投訴彈劾，本人無任歡迎也問心無愧。作為老師，我要還受傷害的同學一個公道，文成有你們，我的學生也有父母。你在乎文成，他們也在意自己的孩子在學校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雖然眼前人的臉色黑得不能再黑，但我也有我的堅持！

「人當老師，你當老師，你真是不識抬舉！我命令你立刻取消文成的大過，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抱歉，這是我作為教師的原則！」

「原則嗎？」眼前人嘲諷一笑。下一刻，竟揚手送了我一記巴掌，我完全反應不來，只感覺到耳朵在嗡嗡作響。

「你們的工資還不是我們納稅人出，還敢談原則！香港的教育，家長就是原則！你要是再盯著文成不放，我隨便給一份報章雜志放點消息，你以後別指望在香港教育界立足。」我握緊拳頭，牢盯著眼前洋洋得意的女人。

她抽出紙巾抹了抹手，「你以為你是誰，我給面子才稱呼一聲Miss！處世做人最好分清誰是主誰是僕，不然只會自取滅亡！」她冷睨我一眼，隨之拋掉紙巾，扭頭昂首闊步離開。

換作是以前的我的作風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揚手，雙倍奉還兩聲響亮及力度更大的巴掌！

最討厭聽到那句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別去跟狗計較！在我而言，就算是狗也得計較，還要雙倍奉還！瘋狗嗎？！把牠送去人道毀滅，免得再禍害人間！

奈何，現在的我不能再如此大無畏了，只能盯著那個高傲到不行的背影在心中怒罵。

之後，到洗手間調整儀容，確保掩飾好紅印便回去繼續會議。

猜不到過了一陣子校長親自給我們送下午茶來，不用想也知道趙太去告狀了，而下午茶是他的一個手段支開老師們的注意力。果不然，大家小休吃東西他便立刻前來探問情況，表面是關心事態，潛台詞是擔心被投訴、惹麻煩上身！

臉上持續散發的熱痛，再想到上次給趙生整了一頓的經歷，委屈難受的情緒堆積到極點。然而，這一切都不及老師尊嚴，甚至是個人自尊被無情地踐踏來得痛和傷！

從校長兩次的反應明顯地他是知道到底誰對誰錯，卻一再無視事實，還把苦頭丟到我身上來，而我只能逼著承受這些不公平。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受這樣的對待？！校長施壓、同事白眼，家長諷罵，學生反叛，而錯的人永遠是我，甚至只能待著受屈辱，連反抗也不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