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友人C小姐直追問我大腿根部處的紋路。
沒錯，那就是肥胖紋。
直的，呈網狀分佈，有些部份還有種銀白色的錯覺。
我是不覺得有啥奇怪的，反正她偶爾也會問些無厘頭的問題，早就習以為常，到不以為意。

這日，我約了她，我們要去吃麥當勞，亂點亂吃。
到了車站，她心情看來不錯，她說：「我最近工作好忙，壓力好大，我媽和我都快得憂鬱症了。」
學期未，她忙是正常的，不過，就是不明白她媽怎麼也會得憂鬱症？

她說：「我弟和他老婆搬出去了。」

去年年前，她的大弟結婚，不過是段，新郎、新娘都不願意，卻因為有了小孩，又不願意拿，再加上長輩（不是他媽，是他奶奶）要求，才勉強成婚。錢？誰出的？自然是那位如母長姐──友人C出的。她說：「我現在都沒錢了。」的確，一場婚禮辦下來，便宜辦，也要二、三十萬。

我那時問：「新郎、新娘不想結，那為什麼要辦？」友人C無奈的說：「沒法子啊，我們那些親戚……」我說：「你們管那些親戚做什麼，日子是你們在過又不是他們在過？」我這人，親戚意識薄弱，母系親戚住得遠，父系親戚不往來，所以他們的看法，在我這輩，壓根起不了作用。她說：「是這樣說沒錯啊，可是我阿媽都七十好幾了，身體又不好，萬一……」總而言之，牽掛太多。

婚禮那天，我也被拖去幫忙了。因為她家女眷稀少，多個人總是好辦事。其實想想，我好像也沒幹什麼，就是身懷鉅款（那天好像揹了十來萬在身上，還兼收紅包）跟著走來走去，然後坐下來吃吃吃。婚禮當天，倒是看不出新郎、新娘有啥不情願的感覺，就和一般新人無異。

婚禮過後不久，C小姐的臉色越見慘白，情緒好像也不是太好……有天，她對我說：「我想和我媽搬出去住。」我有些訝異，問道：「妳幹嘛搬？」她說：「我弟成天在家裡鬧，我受不了。」我直言道：「妳是白痴啊，幹嘛搬，該搬的不是妳，是他們！房子是妳媽的名字買下，妳繳得貸款，妳和妳媽要是搬出去了，我保證這房子就成了他們的，妳們就別想再回去住。」

她開始訴起苦來。
她說：「我弟結婚第二天，就抱怨這婚禮辦的不夠體面，就連我弟媳也跟著這樣說，說她娘家那邊都覺得這樣辦太倉促，讓他們很沒面子，還說什麼，他們本來就不想結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們不是不想結，說是被你們趕鴨子上架，那他們在抱怨什麼？不過，你們也真是奇怪耶，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堅持辦這場婚禮？」我照例又將她給從頭唸了一遍，「早跟妳說了，不管啥狗屁親戚怎說，日子又不是他們在過……」她哀怨的說：「我們有必須辦婚禮的理由……我弟媳，她不簡單……不辦不行……」問她原因，她不肯說。

我好奇了。不簡單？怎樣的不簡單？新娘娘家是混流氓的？所以她弟搞大了人家的肚子，要是不給個交待就會被斷手斷腳？

那時，我想的就是這個，心想，嗯，的確有不辦不行的理由。後來，當我知道真正原因……我覺得，我實在太邪惡了，怎麼把人想得這麼壞呢？一切的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原因就是C家人，實在太好這「面子」二字。

那天吃麥當勞，我照例抱怨那薯條。「麥當勞的鹽是不用錢的。」鹹到一個難以忍受的地步，即便我灌了一杯咖啡，那鹹味還是久久不散……

C小姐實在累積太久的壓力，急需發洩──就好像童話故事裡的那位替國王理髮的理髮師，因為壓力過大而生了病，最後找了個地洞大聲朝裡頭說：「國王的耳朵是驢耳朵！」說了之後，不藥而癒。

她說道：「我有段日子不是一直問妳大腿上的那個紋路是怎麼回事嗎？」我不以為意的說：「那是肥胖紋，直的。」我當胖子，行之有年了。她說：「對啊，在她還沒懷孕之前，我弟媳也有，可是她的紋路跟妳的不一樣。」我問：「怎麼不一樣？」她說：「是橫的？」我想了想，我胖了又瘦、瘦了又肥，好像還沒生過啥橫向紋路。她接著說：「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問過她，她說是肥胖紋，可是又和妳身上的不一樣……然後，有一天，我妹回來，我問她……她說，那是妊娠紋。」C小姐的妹妹，已經生過三個小孩。「我好訝異……後來才知道，她之前有過一次婚姻，生過一個小孩，是被人離掉的……」我說：「離婚也沒什麼啊，這年頭，離婚的原因很多……」她說：「對，就是離婚的原因──她之前會離婚，好像就是把前夫的家裡搞得雞犬不寧，才被離掉的，沒想到現在又故態復萌，所以她和我弟結婚那次，連個親戚、朋友都沒來……這件事，除了妳之外，我們親戚沒有人知道......」我問：「連朋友、同學都沒來？」她斬釘截鐵的說：「都沒有。」

嗯……女方親戚不來可以理解，朋友、同事就不明白……後來我想，這有道理。如果她的朋友、同事來了，女方的親屬知道這回事，她處心積慮的想隱瞞的事，不就有了曝光之虞？我只好安慰道：「搬出去也好，清心嘛。」她說：「對啊，現在我在家，終於可以大聲說話了。」我說：「是啊，說到底，你們這叫活該，早跟妳說，妳弟第一次鬧要搬出去的時候，妳和妳媽就該順水推舟，趁他們的心、如他們的意，讓他們的意，省麻煩。」她說：「是啊，沒法子──我弟，到處和我那些親戚說，我們對他們夫妻有多不好……我媽的那些姐妹還回來數落她的不是，害她難過的哭了好幾回……」我說：「你們幹嘛不直說他做了什麼？我說嘛，這叫活該，妳媽一定是想，要幫妳弟留個「面子」，對嘛，要面子就自己吃暗虧嘛。」她說：「對啊，面子……我們真的是活該……妳知道嗎，我弟在搬出去前兩天說，他如果踏出家門，就算我媽死了，他也不會回來哭棺。」我傻了。「妳弟真的這麼說？」她說：「對啊……結果，妳知道嗎，他昨天搬出去的時候，居然對我媽說：媽，我除夕那天會回來。」我訝異的都不知道該說啥好了。我問：「他回來幹嘛？」她說：「圍爐啊。」我又問：「不是才說，只要踏出家門，就算妳媽怎麼了，他都不回來了嗎？」她無奈的說：「對啊。」我說：「那就叫他不要回來啦。」她說：「可是他要回來我們不能趕他啊，不然親戚又要說話了……」我聽了直搖頭。「C小姐啊，日子不是他們幫你們過的話……」

說到底，就是一對母女，為了維護一個長不大的兒子的面子，受盡委屈的例子。到最後，我還是同她說：「沒法子，妳和妳媽真的是自己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