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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17 15:22:58瀏覽1336|回應1|推薦21 | |
冬天墨爾本的早晨空氣冰涼,陽光燦爛,初綻的水仙花和風信子交雜錯落於鄰家磚砌的圍牆外,在步道的斜坡旁蜿蜓而上。
路面滿佈霜寒。 仰望乾淨空曠淡藍的晴空,悠遠的記憶飄渺的思緒彷彿斷了線的風箏,隨風而去。 跨越一條平時繁忙擁塞而在星期天早晨仍沈於睡眠中的街道,早起的我擁著一本昨夜伴我入眠的詩集獨自散步。 北島的詩:〈明天,不〉 「這不是告別 因為我們並沒有相見 盡管影子和影子 曾在路上疊在一起 像一個孤零零的逃犯 明天,不 明天不在夜的那邊 誰期待,誰就是罪人 而夜裹發生的故事 就讓它在夜裹結束吧」 詩裡的「影子」給了我很多聯想,我試著去解讀為什麼曾經在路上相疊的影子沒有「相見」?而且像「孤零零的逃犯」? 儘管解構一首詩有時不但是沒有情調的事,而且往往是誤讀和誤解。 然而品嚐詩篇的我,彷彿墜落於一片在隱蔽於生命汪洋底層的世界。 「影子」讓我聯想起柏拉圖在「地窖說」裡所闡述的,我們平時所見到的一切,其實就像被綁在椅子上不能動彈的囚犯,面對著從黑暗裡映照到牆壁上的燭光,透過燭光所見到牆上照映出來的「影子」。 只能看見影子的囚犯誤以為眼之所見是唯一的「真實」。 從小就被捆綁在地窖的囚犯因為沒有別的更真實的事物來作比較。於是相信眼前所顯示的幻影就是真像。可是,如果一旦有一位囚犯的鎖鍊鬆弛了完全被解脫,可以離開座位,走向燭光。他必定發現那燭光才是使道具有影像之因;燭光的存在才是影像存在之因。等到他離開地窖,走到外面抵達地面時,必會因陽光之照耀而暫時使雙目睜不開,可是等到習慣之後,就會發現陽光下的事物,要比地窖中的道具更真實。 在柏拉圖的地窖說中,物質界的存在是「影子」。「真實」是存在於觀念界中的,「真實的存在」反而是那些我們平時眼晴所看不見的,要用「心」才能觸及的「靈魂」。 活著的我們是「自由」的嗎? 在那一個彊界或什麼樣的社會我們能夠不受壓抑不被囚禁? 為了求生存或被社會接納,人能夠暢所欲言完全表達自我嗎? 人到底有多少權利選擇我們所要成為的「自我」呢? 所以,當我和你在日常生活或現實的人生中相見時,你所見到的「我」離「真實的我」有多麼遙遠? 儘管我們曾在街道上同行,儘管我們的影子重疊身形相映。 但我仍不免感到悲哀,我的心和靈魂都被一種無所遁逃的網困住,如果我抗拒地逃走,那意味著我要擺脫國家威權、市場法則。 生活在所謂的「群眾社會」誰要是不服從,或表現出自己獨特的個性,雖然不至招徠殺身之禍,卻面臨著被排斥於大眾社會之外的威脅。落伍、怪誕、神經不正常之類的指責就會包圍過來,讓人孤獨,讓人無依無靠…..。 對於未來(明天),我能期待什麼? 「明天,不 明天不在夜的那邊 誰期待,誰就是罪人」 黑暗之後緊接著就會是光明嗎?(否定) 我們內心深處真實的渴求和欲望是否能夠讓它攤呈在明亮的陽光下? 「誰期待,誰就是罪人」__那些隱匿於內心的(我,你,我們,有沒有勇氣面對?敢不敢表露?) 我們多麼期待能夠活出自己真正的「原型」「本色」「本然」。 然而卻不得不自我告誡「誰期待,誰就是罪人」。 坦白內心的黑暗之後,我們是否有勇氣承擔「自首」(自白)後的所有一切…… 在現實中,在社會上,我有我所扮演的角色,那是我的「社會形象」「身份」。 我有我的職責,在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做出什麼反應? 其實早已被「預設」完成了。 在這種情境下,我所表現出來的「我」只不過是個「影子」罷了,而你呢?想必也是如此吧。這不是告別,因為我們並沒有相見(你看到的不是真實的我,我看到的也不是真實的你,我們的相見,只不過是場虛無的惘然罷了) 我們實在不必期待被我們隱匿在靈魂深處的疼痛與孤獨能夠被人接納與理解。 請不要為我們彼此存在的寂寞而感傷。 「夜裹發生的故事 就讓它在夜裹結束吧」 回望青春,像許多年輕人一般,我對於世界的不公不義憤怒異常,充滿激情,曾幾何時對革命充滿理想、對俗世的庸凡隨時醞釀著顛覆的欲望。 轟轟烈烈地戀愛、熱血沸騰地謳歌、既憤怒又浪漫、既躑躅又徬徨、更多時候為了不能變成自己心目中那個「原型」而挫折失望。 時間稀釋了我的激情、軟化了年少的倨傲,我不再深入內心世界自我凝視,不再由生硬的思維建構邏輯與萬物的秩序,我漸漸明白由著心靈所重塑的理想世界終究不過是個烏托邦,年輕時竟如此單純,單純得近乎粗暴。那是在炙熱的陽光下我所看見過自己的影子。 從燈火輝煌的夜宴裡退出,獨自走在黑暗街心,月光下我遇見過自己孤單的「影子」。 許多黑夜,我獨自望著牆上的自己,那一個由背後燭火照亮而映在白牆上的影子。在模糊的身影裡我感受過片刻的真實,然後我看到自己的透明和卑微。 也許你的靈明就是曾經照亮過我的那一盞燭光,也許你正是我身後的月亮。片刻出現於我眼前卻又稍縱即逝。而所謂的「真實 」即在相互照亮的一剎那。 我不再對人間的一切適應不良,我既不妥協也不放棄,生活偶有愁容;我的孤單我的漂流,這一切生滅只在偶起的風雨中。 我在眾人的注視裡寫我人生的筆記,感受肉身存在的脆弱蒼老、衰蕪荒朽。承認俯仰其間真正所能把握到自已的那部份是多麼微小? 自己的存在也只不過是貼在眼前風景的一部份。 我像一滴早晨的露水,滴落在環繞著城市邊緣的河道,隨著所有人的呼吸流向大海。對於人世、對於詩、對於我自己,我真正需要的,也許不是理解,而是一個擁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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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