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官們放鬆了，王天生也放鬆了。破爛的營區，連長沒有私人浴室，吳貴榮家裡剛好是做土水的，對於砌磚造屋，略有些涉獵。快過年了，王天生想給自己添個新氣象，更有向旁人炫燿的味道，他發起工程，要給自己蓋間私人的浴室，就連在連長室旁邊，就好像住套房一樣。

浴室要是蓋好，那可是比營長還爽了。因為營部就在隔壁幢，樣式與連部一樣老舊，是每個人都看得到的，營長室的旁邊，哪有衛浴廁所啊？這實在是咱們連長偉大的創舉，私底下大家其實都為他捏一把冷汗呢！（營長也是個變態，他的嗜好是待在營部的總機室當總機，親自給阿兵哥轉接外線電話，一邊偷聽。）

也不知道哪裡搞來的磚頭、水泥、各式工具，連上弟兄們有空就幫他幹了起來了。這一邊營區裡「大興土木」，那遠遠地台南那一邊連長的家，也需要添一點年節的氣氛。當下便由藍源德當司機，每天載著連長，還有幾個菜鳥出入營區，到連長家去上工。

藍源德大概是王天生最信得過的士官了，幾次他在外頭喝醉酒，都是藍源德送他回營區。但藍源德並不因此自絕於同儕，他跟所有的士官們也都交情深厚，尤其是我們這一群同梯的同志。他高明的外交手腕，讓他在任何地方都吃得開，最後搞到連排長都要問他連長的心意。

他有這樣的手腕，一切得歸功於他在學生時的打工經驗。

他在台中唸的書，晚上就在台中最負盛名的酒店打工，一做就是四五年。一開始他在吧台，每月偷客人的酒就能撈個四五萬，因為口才好，人緣佳，後來當了主任之類的，不再是一般工讀生所能擔任的工作。看的人更多，接觸的事情也更廣，白道的，黑道的，他都接觸過，而相對當時的我，我還沒出社會呢！

但要說到還沒出社會，還有一個人也是，那就是王天生。

他是黃埔正期，陸軍官校畢業之後，就分派到部隊，也許從排長幹起，現在是上尉連長。但，他就是沒出過社會。

因此在藍源德面前，他也一樣，在碰到屬於社會層次的問題時，他的處理事情的能力與判斷力，相形之下，大概就只有國中畢業的程度。

王天生好大喜功，只要抓到他的性格，就能夠左右他的動向。尤其在軍隊中，錢是最能突破官士兵藩籬，通行營區內外無阻的，藍源德良好的個人經濟狀況，更使得他如虎添翼。

在軍隊裡，哪裡需要用到錢呢？一切都是國家的，國家會配給，不是嗎？我想這是大部分人的疑問，確實一般來說也不成問題，有人當兵還每個月回家拿錢，我就是一律吃國家的，省下來的錢除了當回家的車資，退伍後還買了一輛摩托車。

這是原則上的說法，就是因為一切有國家的配給，所以就缺少了彈性。一個吉普車的維修人員，還有他的調度士，為故障的車輛申請零件，申請的時候才剛剛破冬（役期不到一年），等到零件下來的時候，他已經退伍的情狀，比比皆是。有些東西還申請不下來。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一個營若是配有五輛吉普車，十輛兩噸半的卡車，大概有兩三輛吉普車，五六輛卡車是根本不能動的。我更不想提連上的槍支，表面上每個人都有一把槍，甚至槍比人多，但一百三四十支槍裡面，居然只有十來支的槍可以射擊。

國防經費好像是龐大的，但基層的配備卻是極其簡陋、與破爛得可憐。吊詭的是，居然還要裝備檢查，而且是不斷的裝檢。從營裝檢、群裝檢、署裝檢到高裝檢，檢查很多，被檢查的東西卻是永遠無法改善的。這讓我想起在基地時，我以一個全然不懂的菜鳥新兵，卻被派去測驗機械操作一樣荒謬。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我還在運輸群銜接的時候，也碰上了裝檢。運輸群最多的就是車輛，所以那段時間，我們新兵們，便幫忙四處推車子。將兩噸半的卡車推到集合場的定點，照著事先標記的記號，一輛一輛的排好。為什麼要用推的？兄弟們，那是因為它們根本動不了。能動的車子都出任務去了。

接下來，我們開始清洗車輛，然後有的甚至重新噴漆。最後連車子的輪胎都要洗得乾乾淨淨，每一輛車子好像都剛剛出廠的一樣。

我不曉得浪費兵力在這上面到底要做什麼，所謂的裝檢，只不過是檢查表面而已。彭斌晃要退伍的時候，到軍團去參加預官座談。他在席上公開批評裝檢，都是欺上瞞下，掩耳盜鈴的行為。我們的軍團司令聞言大怒，直斥：「難道是司令我要你們欺上瞞下的嗎？」

國家的國防預算，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反正就是下不了到連隊來。當妥善率越來越差，裝檢的時候，對這些軍官的壓力，彷彿是很大的。於是有些阿兵哥會自己出錢修理自己保管的車輛，以換得連上長官的讚許與鍾愛。當你是個紅人，你的第二生命「放假」，自然就比較快樂一點。

所以花得起錢，也可以變得很重要。這一點，藍源德表現出很大方的樣子，所以王天生有這方面的問題，就會找他。從一開始的改善連隊的保管設備，直到最後的私人借貸。

「報告連長，我需要一點時間，跟幾個朋友籌這筆錢，能不能讓我回去四天？」

藍源德知道這一筆錢應該是有去無回，於是他便用這種感覺像是「買假」的方式，來平衡自己。當然，王天生也知道對藍源德來說，幾萬塊根本不需要籌，但兩人心照不宣，所以只要藍源德敢開口，王天生沒有不准的。

喜歡打腫臉充胖子的王天生，甚至還給連上添了新的電視機，錄放影機，然後向別的連隊炫耀。這個財務的黑洞，自然也就越來越大了……(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