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當有一天我發現我能打敗你時，我的心是多麼地恐懼……」

這是玉嬌龍在《臥虎藏龍》裡，說過一句令人刻骨銘心的話。這樣的刻骨銘心，想不到這些年不斷力爭上游的我，開始也漸漸地感受到了這樣的恐懼……

人類的文明，是不斷地隨著時間在步步進步的。特別是愈後進的人所學到的新知，如果那些先知沒有「活到老，學到老」的時時更新新知，以致後進早晚超越先輩的可能性不難想見。

    最近，我慢慢有機會以學界新秀的姿態，出席許多和我的老師們「平起平坐」的公開場合。坦白說，以前當我是個「好學生」時，老師們回饋我的眼神與態度，總是和煦溫暖如沐春風。然而，一旦平起平坐後……

    是的，這些眼神與態度，如今漸漸開始產生了質變。

我發現：有愈來愈多的老師對待我的方式，從此變得格外地客套與小心，且原有的眼神與態度而今回應給我的，竟是一種難言的防衛與多餘的恐懼。當然，還是會有對待我始終如一的恩師，只是這些「始終如一」的良師，看來似乎也變得愈來愈少。

    坦白說，當有一天我知道我可以超越我的老師時，短暫片刻心裡確實是感到自豪與自滿的。然而，漸漸發現自己透過持續不斷的努力，可以打敗愈來愈多的老師後，那份玉嬌龍式的恐懼，從此便陰魂不散地跟著我、提醒我、揶揄我、煩擾我！

    是的，老師們都還在，可是原本記憶中那份難忘的和煦與溫暖……不在了！且愈來愈多老師將原本的和煦溫暖，轉化為另一種對自己學生「前所未有」的詭譎冰冷與難以捉摸時……；我開始怪我自己為什麼那麼努力，更恨自己為什麼在不知不覺超越愈來愈多老師後，以致當自己仍舊需要師恩的灌溉時，如今換取到的，竟是一份難以言喻的無助與孤單。

    某天，又是一個公開的場合，我遇到一位我所景仰(同時也是學界社群人人共同景仰)的好老師。這位始終如一的老師，這些年不但給予我比從前更加倍的和煦與溫暖之外，那天，在一個盛大的正式場合裡，他更是大方地對著現場所有的與會會眾，給予我一份無尚尊榮的開場介紹。傾刻間，我突然從這位恩師的身上，體會到了一樣極其寶貴的功課……

    的確！我猜這些年，老師應該也慢慢親眼看到，自己的徒子徒孫在專業上，漸漸能夠超越打敗他的人愈來愈多了。然而，那些他所帶過如今個個比他出色優秀的學生們，即或今天每個人站立在他面前，卻是沒有人帶著半點歧視老師的優越感，換來的反倒是更多對老師成就他們的無限感激。

    「君子有成人之美」。看著自己的學生超越自己的成就，或許對有些老師來說，是件快樂的事。而我發現，通常這樣的老師，往往具有另一份更高尚且無任何學生可以超越打敗他的，是一種對待學生永遠和煦、始終溫暖的美善師德。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個好老師，也無法預料未來究竟又有多少的學生可以打敗我。但我從那位老師身上看到，從今以後，我不需要再對任何一個曾經是我的老師，存有無謂莫名的「玉嬌龍式的恐懼」。同樣的，即或將來若能有幸面對更多比我更出色優秀的學生，我也不需要對這些傑出秀異的後起之輩，在他們身上投射那份廉價的「碧眼狐狸式的恐懼」。

因為「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想在本應涵蓋在從事教職工作的人倫裡，且是一份雖不成文，但卻始終存在的基本操作型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