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從娶進門的第二天開始全然變了樣，原先的嬌羞模樣，瞬間消逝無蹤；之前的體貼心意，徹底毀滅不見，從早到晚橫眉豎眼伶牙俐齒的，這邊吆喝過來那邊咆哮過去，好不威風。男人，當然更在新婚的第一夜就洩了氣破了相，從此以後唯唯諾諾的這裡擺不平那裡調不好，一夕之間成了眾矢之的，好不悲哀。全家大小除了新的女主人，箇箇噤若寒蟬，生怕一不小心惹惱女人，換得一頓白眼與一場排頭…那是電影或是電視偶像劇演的，螢幕上扮演與現實生活中的劇情應該不相上下，只是搬上螢幕的或許加油添醋增加強度努力震撼，也或許私下演出的還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反正大家看得高興，私下也愛三姑六婆各自表述議論紛紛，但是，我知道，我要的，絕對不同於螢幕上所演，或是人們所想的那種惡霸「後母」樣。

那年四十好幾再婚，首度參加老爺的大學同學會時候，榮登為「班長」。班長的意義是跑步最快，也是最年輕的。這班同學平均年齡七十以上，但是這群老「同學們」對我疼愛有加，因為我的年齡與他們家裡的長子或是長女一般樣。在家族裡，老爺是長子，但上還有兩位姐姐，下有兩位弟弟，八十歲的姐姐們和我算平輩，長我二十歲的弟弟或是弟妹要喊我「大嫂」，老爺的兒女變成是我的繼子女，雖然他們早已成人與我相差不到十二歲。在將近半百的年歲中載浮載沉生活著，從未負擔要成為誰的「後母」，也沒有想過會是誰的「長輩」，如今也在一夕之間，成了一家子的「長輩」，眾人側目的「後母」。

現實生活中，早已是別人的「長輩」，我是姨媽或是姑姑，外甥姪子從一生下就被視如己出寵愛不已，自認學習能力不差，但肯定是態度不夠謙卑與盡心，我是從再嫁的第二天，才開始學習做新家人的「長輩」與「後母」，可憐的重新摸索如何做「小老婆」與認識新環境的同時，還要獨自緊張兮兮的學習如何做後母，其情奇景真的有點難堪。

真的希望生來就懂得如何做「後母」，凡事能盡人意，凡是對的都做。朋友戲弄取笑說：「…你早早就把女兒送出國…自己當媽都沒幾年…怎會當後媽啦…」親生女兒從小拉拔到大，多少嚴厲的處罰，數不清凶惡的訓斥，連外婆都不忍心出面相挺受罰的女兒，「挑撥離間」跟我家小女兒說：「你媽媽是武則天媽媽…把她換掉…」哪知當年不過小二、三年紀的小女兒，立即咧咧叫喊作出一副要跟外婆好好談談的態勢，邊淚眼簌簌邊跺腳說：「…外婆，你不要這樣說我媽媽…我以後不要去你家了…」天地共見證，自己的孩子，再怎樣打罵，都會知道為母的心作母的意，即使是使上一個眼神，貼心觸意的女兒也能全然了解，不留芥蒂。而我，我我我，我真的不會做「長輩」，更不會是「後母」啊。

從小在有「後母」的環境下長大的老爺，並沒有對我挺身相助；年紀與長輩相同的他，也沒有出面輔導；雖然他曾經靦腆地表示「愛莫能助」，狠心地丟我在這樣的新任務新環境中任浮沉，自尋出路。對父親又敬又怕的兩個繼子女，對我這新來的外人又恨又怕，說不出對我的感受。好，有難接受的無奈；不好，又莫名的難說明，他們捉摸不清我的「底細」，宛如不敢在夜半問路似的趕路人，深怕觸動了在黑暗中人們心中隱藏的更黑暗的魂；他們害怕惶恐我的「表象」，如同握有王度古鏡這件寶物的俠人義士，卻沒有施展古鏡魔力的能耐，反而空自沮喪憑添重重的自憐。

辯稱教養孩子的責任都是交給過世的亡妻，顯得那般樣無力的老爺，雖然教人有種不忍苛責的氣息，無法認同卻也為時已晚無能改變，這個家，我晚到了將近四十年，存在的文化習性，彷彿油煙機上的油垢污漬，濃濃膩膩的緊緊吸附著，不接受「外人」出手清除，不歡迎「外人」過多干預。繼子女與老父的互動模式，若有似無若隱若現，不冷不熱清清淡淡，彼此認識也相安無事的活著過著。有好吃的，沒有老父的一份；有好玩的，不會帶老父同行；天災大事過後沒有問候電話，平時很自然的，也不會有噓寒問暖的鈴聲，以前沒有一起去看電影或是聽音樂會，家庭聚餐也僅限於家中成員的生日或是父親、母親節日。

不知道是哪位智者說：『如果我們之間有一千步的距離，你只要跨出第一步，我就會朝你的方向走其餘的九百九十九步。』我同意，也樂意努力邁開，這些年已經走完九百九十九步，始終堅持最初的心，繼續的往對方走去，雖然未曾看見他們往前跨出的姿態，只是眼看就差那麼一步伸手可及，而我，我很想對這倆小，大聲揮喊說：「我不做後母，我要做朋友…」

2010/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