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一位在學生時代就認識，現在已經是參與民進黨內決策層級的黨官一起吃飯，他有感而發：：「前幾年民進黨被罵無能，大家還能辯護；但現在被罵腐化，大家卻辯無可辯」。因為，無不無能？是一個主觀價值的評斷，還有辯解的空間；但是不是腐化了？卻是建立在客觀事實的存在基礎上，歷歷在目，辯無可辯了。

這位年輕時就有心在政壇闖出一番大事業的老朋友，才四十多歲而已，突然顯得老態龍鍾，意興闌姍。因他清楚的知道，目前陳水扁總統及第一家庭和親信人物所引發的風暴，民進黨已成人人喊打的過街鼠，他無奈的預言，民進黨「鐵定謝謝收看了，成也阿扁，敗也阿扁，二○○八年之後，民進黨三十年不可能再執政了。」因民進黨沉淪，他的一生志業也勢必成為「殉葬品」了。

悲觀之中，歷史書籍閱讀頗豐的這位老友問道：「不知道一百年之後，歷史學家會用怎樣的字眼，來怎麼評斷阿扁執政的這八年」，老朋友自問自答：「當然不是『水扁之治』了，恐怕『水扁之亂』的惡評在所難免！」喝了一口日本清酒，這位老友極不甘心：「難道真的沒救了嗎？就這麼拱手把江山讓給馬英九嗎？光是馬英九也就算了，他至少還算乾淨，但看著舊國民黨內班師回朝的囂張神態，國民黨又可以『濫黨獨大』了，真不甘心，卻是無奈！」

真這麼無奈嗎？老朋友心中知道並沒有這麼絕望，他苦笑的形容，國民黨內一向是「大老很多，卻沒有老大」：一大堆人天天端著資歷，要講排場，像「接不接機」這種鳥事，都可以成為風暴，但整個幫派沒有人真正有肩膀，沒有人會真正一統泛藍，同心一志共同打拼，沒有一致的目標，生張熟魏，祇要有利益就可以換旗，一盤散沙，這也就是民進黨過去二十年，可以把國民黨吃得死死的核心關鍵。

民進黨呢？則是「老大很多，卻沒有大老」，山頭主義盛行，各派系信守實力主義，各擁人馬較勁，過去在野時，因為有共同的目標：推倒國民黨，各山頭分別「打游擊」推倒了國民黨這隻「恐龍」，但執政之後，山頭主義依然盛行，雖然很多人自稱「大老」，其實仍是「老大」心態，毫無大老風範，搶山頭，搶資源，而最大的「老大」當然是陳水扁，不改山頭習性，把政治權力簡化成是「資源的不斷重分配，造成權力平衡的不斷重組」，所有的操作都是權力遊戲，遊戲的目地是讓所有的老大不能真正坐大，因此沒有人可以真正來挑戰阿扁著「老大中的老大」的地位。

兩黨相較下，國民黨雖然沒有真正老大，把國民黨帶出新氣象，但在關鍵時刻，大老的一言九鼎地位還是可以化解危機，蔣經國過世後的二月政爭時，謝東閩、蔡鴻文等八大老發揮的功能，讓李登輝與林洋港之鬥，暫時拖離了分裂危機；連戰時代，又有新八大老，促成了二○○三年情人節的連宋再合；現在，馬英九接位，和王金平的爭鬥暗潮洶湧，但連戰總能適當的時候，扮演起大老的魯仲連角色，甚至，幫王金平、馬英九開道，登陸中國，開創「雙贏論述」，幫馬英九製造了抵抗「紅帽子罩頂」的盾牌，所以，雖然在小事小節上，有時候一些小排場會引起紛爭，但在大事大節上，國民黨的「大老」總有關鍵功能，他們往往在乎的是崇隆的地位，但不會再想重新粉墨登場，再度站到台面上重新實質掌政，所以，能折衝協調出一個群雄勉強接受的次佳選擇。

民進黨現在的悲哀就是沒有大老存在，該老友說的很白：「二○○八年爭逐戰中，最核心的主軸祇有一個：反扁！」泛藍會反扁不待多言，但馬英九和國民黨至今並沒有提出讓綠的選民心服口服的理由，泛綠選民充滿著含淚看江山淪喪的焦慮。而泛綠選民中，心知肚明，阿扁是一切「崩壞」的根源，民進黨要浴火重生，當然也是要針對阿扁，展現出內省除弊的決心，才能有所作為。

但是，誰開第一槍？該老友很無奈：「問題是現在起義是不是適當時機，是變成黃花崗七十二烈士？還是武昌起義成功？」四大天王們，當然心知肚明，但除了阿扁這個標靶外，背後永遠有另外三隻暗槍在瞄準中，四大天王都不願意提前陣亡，老友引柏楊先生常用在批註「資治通鑑」的語氣：「入祀忠烈祠雖然悲壯，但祇能被供著吃冷豬肉，別人去死，活著能當大總統才叫享受人生」，在此恐怖平衡之中，陳水扁依然有點力量制衡四大天王，永遠可以在四大天王的恐怖平衡之中，繼續在總統府當老大，直到交出政權的那一天。

如何突破困局？一向嘲笑國民黨「老人政治」的該老友突然羨慕起國民黨了，「這時候，要是有個綠營大老能出面，在四大天王中折衝協調，讓四大天王槍口先一致對扁，不要互相攻伐，也許民進黨的氣運尚有可為」，但大老何在？老友祇能一杯杯清酒解悶了。

喝著，喝著，該老友突然想到了國民黨的另一個故事，就是「選民的力量」，泛藍重新歸一，除了大老折衷奔走外，泛藍選民也多次表達意志，促成正藍旗重新飄揚，他突然欣慰的再喝下一杯酒，微笑的說：「相信民進黨的選民同樣有智慧，他們一定會奮起，迫使四大天王先團結起來，匡正阿扁之亂，民進黨還有明天」，真這麼樂觀嗎？老友沒說，因為，他已經露出一臉微笑，安心的醉倒在桌旁。

本文原發表於2006/04/28中時電子報「網路主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