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大家一起老的壞結果。以前他曾經主動借我書，向來都記得索書，怎麼跟別人借書竟忘了。

他說：要不，你們自己去會所檢閱，我的書都在那兒。

他既然忘記，那本書就送給他好了。相法師勸說。

不！借給他跟送給他是兩回事，現在他忘了，我更想讓他明白。

若不重要，我當時何必堅持從甘肅帶回這麼重的書。

何必為書傷感情﹖送他了吧。相法師盼好人作到底。偏我心裡有一個聲音直抗議：我沒你那麼好哩！

一整天的念頭繞著拿不回的愛書打轉。不死心，我一再催他。

於是兩人專程到會所，工讀生拿出整套圖書。再次翻閱，多年前選書的記憶湧上心頭。就那本是我的，再見「榆林窟」時，真想立刻帶回。

但是，工讀生說：W居士沒說你們可以把書拿走。

我愣住了！那我們來幹嘛？

相法師輕聲說：你看這本榆林窟書頁已經鬆脫，變成舊書攤的書了，你還想要回來？

是的，W居士果然買到整套書，除了這本老舊，其它幾本都很嶄新，看來他把借來的樣本書當成自己的了。那麼，他是借不久就忘記借書的事，忘記為自己重新買一本。如果我堅持索回，那這些書就住不進套房了。

相法師又在耳邊遊說：算了！我去買本新的還給你吧。

陳年絕版書難找，唉！明知相法師開這種支票一定空頭，沒理由同意他。正騎虎難下時，陡然一個好心眼現前，怎能讓套書拆夥﹖罷了，遂接受提議，喪氣回。

事後幾天，W居士沒半點回應。我不高興了：他說忘了，那本書就是他的？我老人痴呆，記錯了，難道年輕的你也癡呆記錯嗎？這麼一來，就是出家人跟他打妄語不成！

我悶著心情，很不爽快。對此人的印象由白翻黑，不想再見。

‧

看著裝箱的書籍，每一件行李都很沉重，然而總合加起來的重量仍比不上「收」在心底裡的榆林窟圖冊。

持續數日，我心裡一直扛著那本書，無形的行李很重！

某日上午，持續整理圖卷。從圖卷的縫隙中突然鑽出一隻紙蟲，我駭然捧著圖卷，疾走，到陽台用力甩開紙蟲。最討厭紙蟲了，無端弄髒我潔白的書和畫紙。

砰然一聲，疑念轟進心頭：紙蟲哪來的﹖它是愛紙愛書成癡，因愛而生！

警策的心鐘響起，我告訴自己：喂！無常不會等人！你若不在死前趕緊卸下這件行李，難道要頂載它到來生，來生變成一隻紙蟲癡迷守護這些書書卷卷嗎！

被我視為頑敵的紙蟲，在關鍵時刻，意欲解救我脫離愛染…。

深夜裡，獨自呆視一箱箱打包好的行李，內心清明，直逼自己最在意的：我的書？修不就是修這個！最在意的「我」。我的書？世間上有哪一件東西是「我的」？

後記：

榆林窟位於中國甘肅省瓜州縣（原名安西縣）城南約70公里的榆林河峽谷中，是敦煌石窟之一，與莫高窟並稱為姊妹窟。榆林窟又稱萬佛峽，現存洞窟四十三個，其歷史價值與藝術價值於中國唐代至元代的石窟寺之中具有很重要的地位。

當年我們到敦煌，行程表本來有安排到榆林窟。啟程後導遊才告知，榆林窟在整修，禁止參觀。

失望之餘，我只好到甘肅書店尋找榆林窟壁畫的畫冊以解遺憾心情。書真是重，可喜歡的時候，變輕了。我辛苦地將它帶回台灣，僅匆匆一閱，此書又與我無緣相守。

就算有緣的，也不會屬於我。何況無緣物！眼前最「重」要的是什麼！愚痴如我，也該有一次智慧的抉擇了。

（梵於2013.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