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很多書談論英文散文，難說得了什麼好處。這些書多半含糊、玄虛，還愛罵人。傅勒的《當代英語慣用法辭典》，沒有前述毛病，實乃寶典。傅勒性喜簡素、直率、訴諸常理。他明明白白體會到語言的根柢在習語方言，而話語生猛帶勁最對他胃口。他不過分崇尚邏輯，不至為其奴役，就算是文法當家的所在，他也肯給慣用語法開出條路來。英文文法頗難，沒在上頭栽過觔斗的作家，幾希矣。文法當知，且文從定法為佳，惟應記得文法為尋常言語爬梳而成。用辭地道，才判高下。語近情真要比拘執文法，更得我心。我於文風用心甚深，用力甚苦。雖然，拙文無可增益者絕少，不如鄙意者多多。強生評贊波普： "文有誤，詩人顧，顧而必改，改而必成。" 我沒這份本事。下筆難能盡意，盡力而已。  

說到寫作，怎麼樣都比寫得不清不楚好。文筆明澈，就沒什麼可挑剔；文字清淺，就只怕讀著沒味。怕歸怕，還是很值得試試，禿頭畢竟比戴頂假捲毛好太多了。文章金玉有聲，千萬提防一個險處。如此極易流於單調。我說不準該怎麼防範。我想，作者對沉悶的感受能比讀者強，那就再好不過，讀的人還沒動靜，寫的人已經悶得乏了。寫作得時時警醒，別裝腔作態。筆下太輕易流瀉出抑揚頓挫，須問問自己是否寫得板滯。  

W‧S‧毛姆 (1874-1965)：
〈行文觀止〉 

---第二十屆梁實秋文學獎翻譯類譯文組文建會優等獎 
     刊於《中華日報》副刊 (2007.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