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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明天〉
2016/04/24 15:30:25瀏覽246|回應0|推薦5

〈明天,明天〉     雨諄

1.

 玻璃門打開,冷氣還在身後,柏油路被太陽曬得像烤鐵板一樣。渡想起來有個冰火交錯的國度叫做龐克哈薩特。這個溫度讓他覺得世界要滅亡只是遲早的事情。不會太久的,但還是得要為了明天努力,明天應該還不會滅亡才是。

 走出辦公大樓,渡不確定這次是否是個成功的面試,他要前往下一個面試地點了。走過一條單行小街,行經兩間咖啡店。他想自己好像也很適合頂一家步調緩慢的小店,讓不急著要去哪裡的人,可以進來休息一下。停在第二家咖啡店前,他覺得自己應該進去喝杯咖啡。

 渡站在門口,考慮了很久。如果進去了,大概就不會趕去下一家公司面試了。他往捷運站方向走了幾步,又走回來,最後還是進去了。

 點了單價一百塊的拿鐵和一塊六十五元的起司蛋糕。渡想今天的面試行程這樣就好了,就像到餐廳吃飽一樣,差不多就可以了。再往胃裡塞些東西的話,可能會嘔吐出什麼的。他今天不想再去面試了。

 對於報紙上遊樂園爆炸的事情,渡深感遺憾。上頭描述有16人死亡,134人受傷。死者裡有2名是孩童,5名是中學生,有一對夫妻正好坐在爆炸的摩天輪車廂裡喪命。爆炸之處有二,摩天輪以外,另一個爆炸地點是餐廳裡的垃圾桶。這個爆炸點傷亡的人數較高,都是不強烈的小爆炸,但足以讓太靠近的人致命。歹徒已在爆炸案發生的15小時後,被發現死於自己的租屋處,是一名正在攻讀化學所的博士生。遊樂園處於較偏鄉處,附近醫療資源匱乏,因此救護車將傷者送往鄰近鄉鎮的醫院急救。其中一名被爆炸摩天輪車廂砸到的中年男子在路途中不幸身亡。遊樂園緊急疏散遊客後隨即封鎖關閉,而醫護人員輪班照護傷患。新聞已發出需要醫護志工的徵招訊息。也有醫生長達34個小時未眠、仍在搶救重度傷患的動人事蹟。政府表示要撥款兩億作為緊急救護金。

 渡想自己也許能幫點什麼忙。他馬上到超商操作機器列印捐款單,結帳。

 離職前他是個行政工作者,做了三年,覺得世界應該是由大大小小的齒輪所構成運轉的,就算自己掉了,新的馬上就會被安裝上去,世界又開始正常運轉。沒有半點遲疑的繼續運轉,就像齒輪沒有掉過一樣。但他相信有那麼一秒是留給自己的,齒輪掉了的那一秒,世界絕對停止了一下,那一秒是世界對自己的一點尊敬。毫無疑問的,自己曾經影響了世界一秒,即使稍縱即逝。

 事實上渡並沒有那麼迫切再找工作,但他必須要對小麗有所交代,要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努力找工作的模樣,以免回到兩人的租屋處,小麗不開心。房租仍是兩人平均分擔著。

 這幾天醫護人員因爆炸案忙得不可開交,這時世上最辛苦工作的就是他們了。不可能平白無故的,醫生忽然放下手術刀說:「好累喔,不開了。」即使他可能真的這麼想過。或是照護病人照護到一半的護理師,忽然說我不上班了,辭職。渡認為不會是這樣的,他深深敬重著醫療體系最前線的醫護人員。

 相較於自己,多麼不迫切的行政流程,即使公文晚一點跑完,或是交由職代幫忙完成,都沒什麼問題。沒有那種只要一停下來,就會有人死掉的迫切,沒有。醫護人員現在還正在和時間競賽的啊,分分秒秒,要把生命從死神那邊給追回來。

 離開咖啡廳後,渡搭著捷運,往最東邊的站而去。口腔裡還殘留著蛋糕的餘味,香而不膩,嚥口水時胃裡也有咖啡的香氣。體內的靈魂也吃飽了。

2.

 到了最東站,渡走出捷運車廂,看了一下捷運站外的地圖分佈,除了有國中、國小以外,還有一間大賣場,一個大型科技展覽會館,和一個中型的社區公園。就這樣了,一個都市與郊區的邊界,該有的就這樣了。他想了想,又搭上了原來方向的捷運。

 渡並沒有那麼急著離開捷運站。好像可以從這邊搭到最西邊,再搭到最北邊,最後往南回家。渡算一算,應該要兩個小時左右的。這些時間,他是有的,非常足夠。時間目前對他來說舉無輕重。感受時間流逝,渡覺得有種愜意的奢侈感,就好像把錢一部份一部份的,慢慢花用掉一樣。

 再前往西邊的時候(從最東邊站搭乘,一定會有位子),渡把看到一半的小說接著讀下去。他無須去注意自己到達了哪一站,因為他要去的是最西邊的站。偶爾(非常少且短暫的時間)他會從小說的世界離開(那是一本村上春樹的小說《1Q84),抬起頭來,觀察週遭的環境有無異狀或威脅(前陣子在捷運裡發生的隨機殺人案讓他不得不警惕著),再繼續回到小說的世界。那是個無可爭辯的世界,因為所有故事走向已成定局,即使還猜不到結局是什麼,但只要看到最後,就一定會有一個結果。和一個人的一生走到最後一樣,都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結局。命定而不可避免的,宿命般的結局。

 通常小說看到最末幾頁時,渡會放慢速度,甚至擺個幾天才看完。結局,並沒有那麼迫切的想要知道。知道以後就沒有了喔,他想,讓故事停留也是奢侈的。

 最西邊也是個住宅郊區。捷運站設立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讓人們從住家到工作場域上班,再由工作場域下班回家。下午不是個人擠人的時刻。他對走出這個站並沒有太感興趣,於是又搭乘原來的方向,往城市的中央移動。

 城市中央意味著最繁華的核心之地,是這個都市最重要的轉乘站。但地價最高的地方,是在這個中心向東偏移一點的位子,避開了城市因為移動而產生的某種不可避免的複雜。出海口通常擁有最複雜的水質,又或者,那已經稱不上是水質了。渡不禁這麼隨意聯想。

 渡改變心意,不再往北移,而是要直接回家。回程時,他觀察著捷運上乘客的種種儀態。處於自己的世界之餘,也留心一下這個週遭的世界,但並沒有真的要產生什麼連結。就像思緒讓眼睛放個假,對他們說:「你們放空休息一下吧。」

 快到站時,他玩了一下手機裡的遊戲。體力已經溢滿了,打發時間還是滿有用的。沒有看小說,結局已經被決定了,不能夠太快看完它。

3.

 小麗帶了兩人的晚餐回來,客廳42吋電視仍播報著這幾天遊樂園爆炸案的新聞。他們沒有很認真的留意新聞,讓電視自己更新著爆炸案後延續的資訊與話題。爆炸客的雙親下跪著,一邊痛哭的乞求社會大眾的原諒。渡心想,這樣的錯誤已經沒有辦法歸咎給某個單一的誰了,即使是親生父母。

 他一邊吃著湯麵,一邊報告自己面試的情況。情況沒有好,也沒有不好。渡編織著沒有去參加的面試過程,主管問了些專業性的問題和對於未來自己在職場上的貢獻與期望,並且展示了自己以前做過的企劃成果。每個面試者都會這麼做,這是一個展示個人優勢的短暫時刻,讓公司從優秀者當中,選出一個最適合公司的人才。不一定是最好的,是最適合的。

 「那些無辜的人真可憐。」小麗說,新聞播報死亡人數增加到17。17在此時只是個數字。

 「是啊。」

 「如果我也在傷患名單當中,你會不會很難過。」

 「我會非常非常難過。」

 「難過到想死嗎?」

 渡想了一下,好像是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才說:「不會想死。但身心已經處於一個死亡的途中了。」

 「死亡的途中。」小麗咀嚼著這個詞的意味,「我感覺到,你一定非常的難過,就像換作是你,我也會感覺到的那樣。謝謝你。」

 渡覺得難過這件事情,是從來不需要道歉的。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無須道歉。小麗知道他的意思,說:「因為有人愛著自己、因自己的消失而感到悲傷,是值得高興的。我感謝有一個人這麼做了,這個人剛好是你。」

 渡將吃完的空碗用清水沖洗過後回收,把筷子、湯袋和用過的衛生紙裝成一小包垃圾綁緊。小麗切了芒果,又用果汁機打了西瓜汁,他陪小麗接著看晚上八點鐘的古裝劇,才又輪流去洗了澡。雖然小麗很喜歡一起洗澡,但租屋處的浴室實在太小了,兩個人擠在浴室並不好使,就像假日在火車上的站位一樣。兩人偶爾才一起洗一次,但並不會在浴室裡性交,是回音很大、隔音卻不太好的建築。隔壁的二十四歲單身警員,應該很樂於聽到一些什麼聲音吧。聲音也是窺探隱私的一種生活密技。

 他們在要睡前才做愛,晚餐也消化差不多了。渡覺得今天的狀況比較好些,陽具的硬度要比平常好。像原本已經快熟了的水果又更接近熟透的狀態。持久度上也可接受,並沒有太早射。他總抓不準龜頭的敏感度,有時候一放進去就因為溫度與濕滑而繳械了。他讓自己處在敏感與冷感的交替邊緣,一邊想些分心的事情,不讓自己太過投入,就能夠更久一點才射,但不是每次都很順利。再久一點就好了,他常常這麼想,否則每次結束,總覺得剛才交媾的歡愉,都像看完爭冠亞的棒球賽後,隔天還要日常形式的上班那樣。太不真實了,渡心想,而且會有一種生活的疲倦感自心底襲捲而來。

 在射了一次後,為了不給小麗太多負擔,渡簡單盥洗後就睡了。小麗要他面試好好加油。摸著熟睡的小麗的乳房,他覺得還有點想要,便自己到浴室裡手淫。雖然還沒有硬完全,但是可以射精的程度。不是陰莖想要射精,而是渡自己的意志想要射精。非如此不可喔,渡的第一意識告訴自己說,非如此不可。今天一定要第二次才行,他非常的果決。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回應體內的妄想與慾望,大多時候是無由來的。渡知道慾望是構成自己這個本體最重要的部份,如果沒有慾望,那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就像每個人都必須要有影子一樣的自然與重要。

 左手指觸撫左邊的乳頭是他最愛的起手式。右手接管左手的位置後,服侍陽具就成了左手專注的工作。陽具熱切愛著左手,右手天生和它的位置有隔。泡沫可以提升射精高潮的程度。

 簡單快速的射精後(前後大約只花了90秒),他才能知道剛才性幻想了誰。並不是一開始自己決定的,大多時候必須讓這些東西自己跑出來才行。

4.

 他想起了許久未見的小艾,有一年多了吧。上一次碰面應該是她出差到公司附近,兩人特別約了晚餐,並談敘了以前社團的那些共同朋友。那天晚上應該是想著小艾沒錯,雖然不確定,但可能性很大。那時候自己應該沒有交往的對象才對,並沒有劈腿。

 渡還記得小艾那天穿了黑白漸層、剪裁有序的洋裝,微微露出深紫色的胸罩邊緣。那天幻想的如果不是小艾,就很奇怪了。性幻想必須要那麼發生才行。渡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他們有著相當單純的關係,在社團活動結束後也不會私約,都是有事才和一群朋友出來討論,私底下也不太通聯。但並不是不熟的普通朋友,是那種彼此都知道彼此界線在哪裡的坦率來往。

 他想了小艾那天的洋裝,並且把她脫了,他知道她很願意被這麼做,在那個想像裡。他親吻了她,很虔誠的,並不迫切。之後他很成功的從後面射精了,而且很快,然後她就消失不見了。他知道那個她並不是真正的小艾,而是小艾在另外一個世界裡的幻影,這個幻影是真的且認真的活在那個地方。這個性愛,也是很單純而沒有任何邪惡的雜質存在,就像一杯水就是水的本身一樣。他並沒有在這個想像中,強迫小艾做任何令小艾幻影不悅的事情。

 好一陣子渡以為自己可以決定自己的想像,但其實並不。學生時期,當天接觸過的親密友人,很容易就會出現在那個想像之中,無可避免且毫無猶豫的獻身。開始工作後,來往的人少了,擁有固定的伴侶(大學也同樣擁有固定伴侶但身邊仍不缺乏往來互動的女性),能夠決定幻想的這件事情,更加不復存在了。

 想像都是自己有生命的跑出來的,和自己無關。

5.

 小麗睡了。渡伸出厚大的手掌觸撫她,打開自己體內深處某個官能開關,那像是推開沉重玄鐵門的緩慢聲響,光線漸漸烈得刺眼。做愛時他喜歡乾燥無瑕的皮膚接觸,但和自己獨處時,潮濕的泡沫浴永遠是舒服的關鍵。小麗沉沉的睡了,沒有任何的回應。

 如果沒有特別用腦海影像去覺察性愛的想像,渡很難在短短一秒間看到那麼豐富而讓人野性大開的畫面。當他射精以後,已經無法去追究與辨識,為什麼是某個幻影在許多模糊的影像中漸漸清晰起來,最後讓自己射精。完全沒有依據可循。他已經無法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性幻想變成了隨機播放程式,但他相信這和自己近期接近的女性有關。而那些幻想就在手淫後隨著被沖洗掉的泡沫,忘了。

 渡不驚訝於自己的忘卻,就像吃過晚餐就要洗手、睡前要刷牙一樣的自然乾脆。那已是不知從中學時期的何時所開始探求與冒險的性幻想經歷後,過了數百年時光才能獲得的常態感而至。

 是常態感。渡在沖洗後便忘了剛才曾經有過的歡愉,就像飯後漱口回到沙發上看電視,已投入在劇情中了。那是下一個階段,完全不同於吃飯階段的電視階段。兩個階段是完全分離且不相干的。

 渡回到被窩時,小麗因為他的動靜而微醒,又馬上回到原本的夢鄉中。就像翻個身子那樣,讓血液可以在睡眠過程中順暢流動而不至於哪個部位麻痺。他剛才射精了,和小麗沒有關係的手淫。小麗永遠不會知道這樣沒有愧疚感的過程,經歷了渡豐富自身靈魂的必要儀式,是如此日常且頻繁的。小麗有時候能夠參與這個過程,有時候沒有,那是他本身無法控制的。和愛、慾都無關,是更接近本能性的東西,如果扣缺掉這個自然神聖的儀式,他不確定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一個人,或者自己還是不是自己那樣。

6.

 接著兩週他還有幾個面試,上網瀏覽了自己的履歷表,那些一筆筆的資料,每一筆都記載了一年或是數年來的經歷,某年某月到某年某月,服務於某某公司某某職位。就像紀錄一棵植物的生長一樣,澆了多少水,施了多少肥料,成長了多少。一筆一筆都清楚記錄了下來。

 缺乏這些紀錄,這棵植物就不是那麼健康的唷,必須要有健康診斷才行。植物本身是不具意義的,其生長過程才是,要讓購買者稱讚:「這真是一棵好植物啊。」直到有一天施肥澆水都沒有用,不再生長,植物就這樣死掉了。渡不禁這麼聯想。

 能找的工作很多,如果不考慮待遇的話,什麼事情都可以做,隨時都可以上工。是這樣吧,成為世界體的一個細胞,好讓系統順利正常運作。不過單單一個細胞死了,是完全不會被發現的,細胞成千上萬,太多了。除非是細胞集體壞死,才會造成組織的停滯甚至威脅到本身。才會被系統留意覺察。但細胞的結構性很強,不會輕易集體壞死的。所有人竭盡所能的讓系統運作下去,近乎沒有個人意識的繼續運作下去。

 面試之餘,渡趁空把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從浴室的磁磚一格一格的刷洗開始。磁磚的縫隙用了新買的強力清潔液(強烈的腐蝕性把黑色汙垢連根拔起的清除掉,讓他心情特別好)處理,洗手台和馬桶也都刷過一遍。到了廚房,洗了流理臺且換掉濾網,渡把地板全部掃過兩次後,拿了幾條抹布,用跪著倒退的姿勢擦抹。

 實在太熱了。他把濕透的上衣換掉,赤裸著上身,還穿著運動短褲。他不習慣只穿著內褲做任何事情,即使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他心想大可脫光來進行打掃,但那大概會是一個突兀詭譎的景象吧,雖然不會有任何人進入這裡,不會有的。他想像從遠方的角度看著自己,且並不希望自己赤裸的打掃著這個空間。目前是這樣的。

 渡想起要求小麗赤裸上身到廚房做菜時,她顯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小麗後來也照做了,兩人度過了很愉快的做菜過程,並享用了愉悅的晚餐。食慾在性愛過後特別的旺盛。原本不習慣赤裸工作,但只要是為了某一個請求或是期待,還是有必須要做的意義與價值所在的吧。

 他想要是小麗一個人在家裡打掃的話,會不會脫掉讓肉體桎梏的衣物呢?那一定性感非常。真想觀察獨自在家進行打掃的小麗會怎麼做,一個人畢竟永遠無法真正猜中一個人最後的行為決定。也許小麗獨處時很喜歡全身赤裸的打掃也說不定。一個性感的女孩子,因為打掃留了半身的汗,開始從上衣一件一件慢慢脫掉,內衣,然後是濕了腰際的小短褲,最後覺得內褲實在太礙事了,只好把它也丟進洗衣籃待洗。

 渡感覺自己的呼吸隨著想像而有點急促了起來,這個想像給自己有了期待,但如果是他命令小麗這麼做,且自己從某個角度看小麗打掃的話,就少了一種小麗個人行為最後決定的意識。那種非想像性質的情色,就只是個命令與執行式的調情。必須要是窺視,這個妄想才能得以實現。

 渡到浴室處理完自己的情慾後(順便沖洗了身體),又繼續跪著把地板一塊塊擦拭乾淨。等到他覺察時,自己的確是赤裸著全身的,但已經不那麼在意了。就像一隻在山林裡的山貓靜靜穿走過樹叢,不會在意樹枝與葉對毛皮的接觸一般。現在自己的身心狀態,確實更需要一絲不掛來緩和一些東西。純粹的野性。

 渡沿著二樓的地板擦拭,再到臥室,把書櫃擦抹乾淨。衣櫃裡的衣物重新一件件褶好。就像收藏家把原本已經擺好而沒有凌亂的收藏品,一件一件重新再擺過的那樣。這個舉動的本身就是收藏價值的所在,渡知道,是這樣沒錯。他從前喜歡收集美國漫威英雄的公仔,也同樣這麼做。

 要開始擦拭窗戶、窗台與門內外的空間與盆栽整理了。他換上乾淨的衣物,把鞋櫃裡的鞋整個清出來重新擦拭,整理出不常穿也舊了的鞋(小麗的鞋他就沒有亂動了)丟棄掉。把盆栽底下的泥土漬擦拭了,洗衣機底下也是(移動沉重的洗衣機費了他挺大的功夫),才算大功告成。

7.

 小麗回來後顯得很高興。

 「房子好像電腦系統重灌後,跑得更順暢了。」小麗覺得。

 他把對於小麗脫光打掃房子的想像告訴她。

 「嗯,自己也不習慣沒有穿衣服來做事情,不過如果流了很多汗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也許會把上衣脫掉吧。」

 「穿著衣服的習慣,已經和我們許多習以為常的事物一樣變得理所當然,要是稍微想要改變一下的話,就好像對這個社會離經叛道似的。」

 「好像應該去適應沒有穿衣服的習慣才是。」

 「如果那是個好習慣的話,當然。」

 「你覺得是不好的習慣嗎?」

 「如果身心都舒適的話,我就會這麼做,並不會因為那是不是個好習慣。」

 「如果有一天身心都舒適了,就表示那已經是一個習慣了吧?無論好壞。」

 「也必須要身邊的人都覺得舒適的情況下,才是真正的舒適。不然只能夠到私密的空間,在那空間和自己的習慣進行養成。」

 小麗本來想詢問他面試的情況,不過如果順利,或者是有值得分享的事情的話,他就會說了吧。後來渡說了些相關情況,主管面試的問題、應答表現的情狀,並評價自己的表現,但不確定是否會被錄用。

 他猜想小麗會很希望自己趕快步上正常的軌道,好像一個人如果離開這個軌道太久,就永遠回不來似的,像把一隻鳥從鳥籠放生以後,那隻鳥就厭倦了原本的生活,再也不回來了。渡想像自己從一艘小橡皮艇摔落後,如果不趕快游上去的話,可能永遠都無法獲救似的。

 他們一起開始不穿衣服的自然野性。在他的感受當中,就只是在草原放肆奔跑成鹿群樣的片刻風景。渡在射精前,想起了從前女友躺在自己房間還沒有睡醒,微露淡紫紅底褲,雙腳微微彎曲的側身睡躺模樣,但並不是引人遐想的那種(或其實是此刻渡被美麗所動容了,以至於超越了性慾)。明明是十足性感的姿態,但在他當時看來,那是一個全然相信且放鬆的睡姿,毫無防備的信任。自己不能破壞這個純真時刻,渡沒有任何的生理反應。

 他覺察了自己剛才的思想,並沒有任何一絲冒犯到現在的這個時刻,那只是個生命片段的意識。他知道這個意識並不代表任何意義,或者說,沒有必要去深刻追究這個意義,等一下就會完全忘了,並回到當下。

 小麗緩緩的讓彼此的身體離開,兩人稍微擦拭了陰部後,她讓渡抱著。

 「妳覺得兩個人開一間小店,怎麼樣?」渡問。

 「什麼樣的小店?」

 「一間營業到深夜的小酒館,或是一間午後咖啡廳,哪一間妳覺得比較合適?」他想是不是應該用「喜歡」這個字眼。

 「咖啡廳好像不錯,有悠閒感。」小麗思忖了一下:「不過如果是開在辦公大樓附近,商業感比較重,就好像一幅畫擺在博物館和大賣場之間的不同。開在學區附近應該是比較好的。」

 「深夜的小酒館應該可以聽到很多不錯的故事吧。」他想像有個失意的中年男子走入酒吧,陳述自己從發跡到失落的大半輩子。應該會是個投資賺了幾千萬後,過了兩年的酒池肉林,睡了許多女人,再慘跌一大跤,破慘後大夥鳥獸散去,老婆也跑掉了的故事類型。這個中年男子如果將再次崛起,要從事傳統產業,養殖魚蝦之類的,再成為水產大亨。他覺得一定會遇到許多這樣的故事。

 「可是如果半夜酒館鬧事,那也是很麻煩的喔,可能我們或者是雇用的酒保的頭,就被酒瓶打破了。」小麗覺得喝酒的地方就不適合理性。

 「如果都往好的地方想的話,小酒館真的滿不錯的。」渡最後結論。

8.

 那晚小麗夢到渡和從前的高中同學(她和渡根本就不同高中,這是她所想像、以為的高中同學)交媾,是女方主動索求溫暖的赤裸擁抱,對方索了吻,接著並不激烈且溫和浪漫的交歡,像翻一本有書香氣的厚書頁的,那樣的感覺。

 小麗覺得在那個氣氛下,渡和對方的交歡是必須的,他必須要這麼做。他們做完以後,渡並沒有和自己袒露什麼,隻字未提。渡覺得沒有必要告訴小麗。但從他的眼神當中,她可以知道他並沒有背叛自己,而只是做了一件自己份內應該做的事情。

 小麗在清晨四點多醒來,覺得夢還很清楚,隱隱約約感覺到那個女體還是溫熱的,即使自己並沒有碰到她。她些微感到一種厭惡感,但不是因為在夢裡沒有被告知的背叛,而是他們兩個人赤裸做愛時所展現出來的愉悅感,和渡與她自己做愛的歡愉,並沒有什麼不同。

 隔天渡察覺到小麗的怪異,她才說了自己的夢境,但已經忘了大半的情景,只記得兩個人很愉悅的交歡。

 「所以妳從頭到尾都在看?在那個空間嗎?」

 「嗯,但你們對我的存在沒有絲毫覺察,而我也只能從那個女人的右方,大約三公尺的距離,看你們做愛。不能移動,也沒有辦法靠近,就固定在一個視點上。」

 「我後來對妳隱瞞了嗎?」

 「並不是隱瞞,而是沒有想到要對我說,完全沒有。我並不因此生氣,我認為沒有說是合理的。我只是覺得,你和她看起來很快樂,但那快樂其實也是合理的。」

 渡感到同情,但在夢裡的當下是無能為力的。他在想今晚交歡的話,兩人會抱著感激相惜的情緒進入彼此,而且能夠多次取悅彼此的舒服點。

 當晚小麗並沒有要做,關掉電腦後她很快就躺上床去睡了,拒絕了他的邀約。

 渡知道她並不是不想做,也不是不能做,他透析到她體內的慾望是飽漲的。他知道就像自己忽然很想要在早晨喝一杯濃厚的咖啡,但後來因為各種考量而放棄了,也許是健康,也許是習慣的改變,也許是某種克制想望的練習。原因歸納完後,決定不喝了,卻一直掛念著咖啡的味道,可以感覺到咖啡滑入喉嚨的瞬間,會有香氣的殘留和嚥下的聲音。

 那想像出來的,應該是曾經喝過咖啡的感覺,被挪移過來感受了。慾望就被壓抑了。但過幾天一定會去買來喝,而且覺得更好喝。渡想,其實當下喝和過幾天喝的滿足程度是相同,現在喝一定也很好喝,會覺得更好喝是心理作用。嗯,心理所催情的作用是最好的春藥。

 「妳想要喝咖啡嗎?」在他睡意來之前,問了小麗,小麗不要。兩個人並沒有睡前喝咖啡的習慣,他後來也沒去買。渡知道,想喝和要喝之間是有距離的。

9.

 沒過幾天,渡就接到了錄取通知。

 「公司說下星期就可以去上班了,像平常那樣。」他說,指的是從前的平常。

 「希望你很快就能適應。」

 「是啊,會像把一條魚放流到另一條溪水,如果沒有汙染的話,一定會活得好好的喔。」

 「這星期我們去渡假好了。」小麗提議,最近的忙告一個段落。

 「要去哪裡呢?」他想。

 「得要是一個不能汙染到魚的地方才行,不然我們都會死掉。」

 只要能在晚上涼快喝小酒看電視的地方,白天的行程渡並不是太介意,要跋山涉水也好、都會人文也好。而小麗想要去一個湖邊小屋短居。

 「要能看到幾隻大魚和魚寶寶在湖裡亂游的溪河,大魚生了很多魚苗,給人非常健康的感覺。」小麗的語氣在健康兩個字較為有力,有樹葉颯颯的綠聲。

 渡心想,酒館開在那樣的地方應該相當別緻,但客人並不會太多。要聽到故事,一定得開在較為都市的地方。

 「最近工作也覺得累了。」小麗說,「每天把自己充氣充飽,然後消下去,在明天之前又要再充飽,再消下去,都疲乏了。」

 渡想到一個很大的白色汽球,洩氣時皺皺的,充滿氣時可能會隨時爆炸。

 「一定要找一個很大很大的湖,我們可以赤裸裸的游泳。一定會有這個地方吧,但要走很多很多的山路。」她說。

 小麗忽然哭了起來,等她稍微好一點時,他才拍拍她的肩膀,兩人深深的擁抱了。

 「沒事,只是工作太累了。每天去那裡,好像就消磨掉自己的一部份,慢慢發現並不是身體和健康被消磨,被消磨掉的是記憶。記憶慢慢變淡了,但不是因為時間流逝,而是因為沒有時間去回憶。」小麗已經完全不哭了,「像餅乾沒有吃完就過期一樣,不再吃了。」

 他看著小麗,想像中學時候的她在操場快跑的樣子,一定相當輕盈,招引到許多欽羨愛慕的目光。現在的小麗,在生活上看起來像是穿著運動小短褲在跑,一種成熟至極的青春感,速度還算滿快的,跌倒並不會喊痛而停下來不跑了。擁有一種成人式的堅強。

 渡知道小麗說的,齒輪如果乾澀了,就需要沾一些油,又能繼續好好運轉了。只要不是鬆脫,都還能夠轉的。人不會輕易的脫離身為一顆齒輪的責任。如果所有的齒輪都一起罷工,世界就轉動不了了。

 他不會要小麗放棄,陪著她,幫她沾油,等她自己把氣打滿了,就會好好思考與運作了。

 「我也常常無法確定自己的靈魂有沒有變形,必須要找一個方法來丈量它的形體與重量,否則我不確定它是不是還和從前的自己一樣,或者已在不知不覺中,注入了較混雜的物質。那個物質會讓原本就白白的靈魂,看起來有些地方髒髒的,有點汙垢的樣子。我不喜歡自己變成那樣。」

 渡緊緊抱著她,像要把她融入自己那樣。

 「我們一起想個好方法,來看看彼此有沒有變髒。」

 「一定會有好方法的。」

 「是啊。」

 他們關掉新聞,準備一起回房間睡了。那則關於爆炸案的報導,也已經到了尾聲。都要被處理好了,無論是周邊被影響的誰。再過兩天,它就不再算是一則被關注的報導了,只會在一個月後,還偶爾會被重提幾次。

 

 

(END)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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