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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9 09:23:43瀏覽176|回應0|推薦3 | |
〈換臉〉 昨晚從蒂蒂那兒出來已經喝差不多掛了,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子來的,很少會那麼不醒人事,有沒有做好像沒差,可惡。小J給我調了什麼鬼。和她們分手也好些日子,再不換個造型好像作賤自己似的,先飛去找恩斯再說。 約了恩斯一起上理容醫院,途中先去BB(backback)喝了最新出的Vitamins-B涼夏液,自從十年前BB徹底幹掉了Starbucks,取而代之為各國商業發展指標,凡越是漫無目的開了許多間BB在鬧區、機場和商圈,且各店每日營業額均破亞幣三千元(現亞幣比美金為1:1.1),越能證明這個國家的富裕指數越高。唸書時期,家裡沒有視訊設備、立體環繞音振耳機的同學,只能默默到市立影音室收聽線上教學,但這僅是少部份的學生。現在每個家庭至少都有一年去宇宙旅行一趟的閒錢,沒法子的人會暗自覺得口袋裡酸酸扁扁的,還有民眾集體抗議要求政府補助旅行費用,減輕民眾負擔、增加人民尊嚴。 現在理容醫院是各大醫院附屬的部門,從前聽說叫整容業,現在全部併在一塊兒了。由於程序和髮型設計一樣簡單,前後不到六個小時便可完成,小康家庭孩子的十八歲成年禮,幾乎都會到理容醫院進行第一次手術,也許表示大部分的人都對自己的相貌不滿意,而且這也是這時代最流行的風氣,有能力換,為什麼不呢?除了換一張自認無可挑剔的造型外,也順帶植入自己未來要使用的編碼晶片,以確認每個人的身份,未來出國旅遊、健保卡、身分辨識,有的也可開啟刷卡付帳功能,用手背嗶嗶一下就過了。 這大概是我第三次換臉了,經過電腦不斷掃描比對,交叉搭配之後,又確定別人和我的相似度不會超過百分之五十,才選擇了下去。恩斯則是第二次。睡了一覺起床,我得先適應鏡子裡完全改變的自己,雖然臉部會有癢癢的過敏反應,但吃頓晚餐就會消失不見。和恩斯隨便吃過後,我們又到蒂蒂那裡喝酒。 我點了一杯「還是會寂寞」,其實它的基酒是和Screwdriver差不多,在蒂蒂這裡點寂寞系列的,是帶有一些暗示性。恩斯則是點了杯「寂寞血腥」,蕃茄紅的光澤在杯中與冰塊呈螺旋舞狀,隨著他的攪拌匙。我聽見低沉的女音搭配Sax與琴鍵緩緩唱出:「今夜不回家/何處是我的家/今夜不回家/能不能睡你家」。我推了推恩斯,問他吧檯左邊樓梯旁的兩位小姐怎麼樣,便拿起酒杯往她們右邊的空位補了過去。隨意攀談了一下,她們搖晃著手中「寂寞的熱情」與「雙人舞不寂寞」,眼睛對著我們眨眨的笑,我們也不時以笑回應,不時用眼角輕瞟她們微露的乳溝。結帳後,各自回家纏綿。 平均每兩星期便有一次愉快的經驗。這世代消解寂寞的方法是那麼的直接有用,男男女女上過理容醫院之後,都會擁有一張俊俏美麗的明星臉。現在的明星比起一百年前有真材實料了許多,如果不是十八般武藝不太可能成為一流或一流半的明星,無論是演戲、主持、歌唱或詼諧,都要經過學院嚴格的訓練與篩選,才有可能脫穎而出。我最喜歡的團體「笑笑」,便是由兩個年輕的女孩子組成,大笑是魔術師兼歌手,小笑則專長於肢體模仿與舞蹈,大笑是有一頭烏黑著地的長髮,小笑則留了鮮紅的三分頭,時常搭配假髮上陣。 前陣子交了兩個女友,我就要求她們換成笑笑的造型,著實滿足了我最底層的欲望,我第二次換造型也是為了符合她們追求復古偶像,扮演駭客任務中的救世主的「基奴李維」。不過後來膩了也就分了,她們嫌我無聊,我則嫌她們無趣,可以完全仿造別人的外表,骨子裡卻還是原來自己沒有特色的靈魂,她們一點也沒有笑笑偶像的台風與本領,我也毫無救世風範。 究竟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呢?事實上我經營著家族企業,我的曾曾祖父開始就一直是國內知名的連鎖餐飲事業,那時候叫王什麼品來的,有點忘了。一開始是提供排餐服務,到後來轉型為綠色新鮮環保的素食餐飲,現在仍繼承當時的理念下去經營,我們主打素食牛排,味道比起牛肉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的牛所吃的養料、呼吸的空氣、喝的水都受到嚴重汙染,相反的人工食品經過嚴格的檢測,使用化學材料加工,健康安全的程度比市面上號稱最乾淨的礦泉水還更有保障,「比母乳更加健康、營養。」我記得公司的廣告是這樣說的。 不過我也只是到公司晃一晃,和同事們打聲招呼,實際上也沒做什麼。父親和叔叔們做的有聲有色,我們當子女的如果有心要接手企業,便會專心到內部觀摩實習,像表哥前些日子才剛從美國交換實習回國,算是我們這一輩最被看好的繼承者。我志不在此,只想開一間還過得去的Lounge Bar,有美眉可以按時陪睡就好。父親總說把生意做大,女人就會自己找上門來,但我比較喜歡到處認識不同的女孩子,可能是我生物本能上的狩獵技能,先天就與父親那種文明競爭的方式大異其趣。 我認識比較特別的女孩子是J女孩,她在蒂蒂服務,還滿受到客人歡迎的,雖然沒有上過理容醫院(換過臉的人一看就知道,太完美無暇以至於有一點虛假,不過總比原本的醜臉好多了),但她天生就有一張酷酷又讓人想親近的瓜子臉蛋。每次她都以一種很不以為然的眼光看著我和恩斯把上美眉後帶了出去,這是我們很常幹的事。她老是看著我喝乾的酒杯說:「我看你的心也空空的。」「有什麼關係,空空的很好。」「空空的才會一直想要找東西填滿。」「那也很好。」 馬的,我只想一直填滿別人啦。 她其實是個文藝少女,這年頭大家只看影片、聽音樂、進入虛擬空間交友打遊戲,連歷史課本也是以一半文獻一半影音的方式呈現,對文字有興趣的人,比隨便抓一個路人問:「喜歡聽古典樂嗎?」對方點頭說Yea還困難。好吧,大概是我的生活圈太庸俗不堪了,音樂、女人、酒精,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了,還有什麼比這一些更好玩、更有趣呢?何必要這麼嚴肅的。文學,嘖嘖,太可笑了,我看許多人嘴巴上稱讀過什麼什麼大作,唸過誰誰誰的詩,只是用來裝飾自己空泛內在的飾品罷了,真夠虛偽的。 J空閒的時候還真會翻翻一些我聽都沒聽過的詩集,現在普遍大眾都以電子書刊為主流,不過她說自己喜歡翻書那種香味,有時候是腐掉的草味、有時候是棉被剛烘乾暖暖的味道、有時候則是一杯吹了過久冷氣的水味。她常常看著電視牆,但我知道她的心思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有時眉頭揪了一天,問起她,說:「沒有呀,這首寫林黛玉的詩太美、太淒冷了。」我追問她林黛玉是誰,她很無奈的補充說是個孤芳自賞,卻始終和賈寶玉擦身而過的女孩子。「他們不常見面嗎?怎麼擦身而過?」「不,他們幾乎每天見面,是心思在玩捉迷藏。」 那天我給了J兩張公司的特級餐券,要她和情人去用餐,「我?沒有情人。」「總有喜歡的男生吧?」「不主動約我,還要我出餐券喔?」「妳可以先假裝賣他,然後要他約女孩子出去。」「如果他約的不是我呢?」「那最少也賺了一筆。」「我乾脆直接賣你好了。」「然後我約妳去用餐嗎?是可以啦,好歹認識那麼久了都還沒一起單獨吃過……」還沒說完J就收了那兩張餐券繼續調她的酒。 那天醒來,好像有什麼怪獸在腦袋裡暴動似的,全身被釘在床上幾乎動彈不得,我請昨晚才認識的床伴幫我倒一杯水,「我知道,出去右邊廚房上面的櫃子有你專用的紅色杯子,房間書桌第一個抽屜有藥,上次你也這樣,真是的。」又驚又茫然的看著這個一絲不掛的女人露出小虎牙竊笑了兩聲便赤裸的去倒水,「我都還記得你,上次你不是這張臉的,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吃下藥果然好了許多,送走她之後,我告訴自己要記得人家以免下次又遇到反而失禮,這可是基本的尊重和禮儀。不過,我到底有沒有問她的名子,叫什麼來的…… 你已經不記得我了。 說些別的事好了,恩斯和兩年的女友合約好像快到期了,似乎沒有打算繼續簽約下去。 之前我是去找「幸福二號」簽的,不滿意加一些手續費可以提前半年解約,不過三人行的契約價碼比較高,總覺得這種生意錢也能賺實在太誇張了,要是我早出生個一百年,連一毛屁都不用給,真羨慕當時普遍自由戀愛自由分手的世代。精明的女人,都第一天跟你上床後,讓你心滿意足、意猶未盡再把你拐去簽約,這倒是無妨,但老是違規就必須不斷給付賠償金,對我來說也是小case,但她們還背著我去找別的男人玩,而那個男人恰好也是有和自己的女人簽約,逮到時被剝了兩層皮,我倒也頗同情他的。錢是小事,但「奇檬子」就不爽呀,打從一開始笑笑姐妹就不安好心,怪就怪我被那兩對渾然天成的奶子給迷住了,啐。 當然不去簽約的人也很多,偶爾睡個 記得小時候自己有個錯號叫做大笨豬,每次體育課無論是賽跑或球類運動完全沒有我表現的餘地,籃球運不順手,羽球老是漏接,足球沒踢兩下心臟好像要爆開來似的,大隊接力總是安排在無關緊要的中間棒次還被女生追過好長一段,國中更痛恨體育課了,真希望每次都上只要在家視訊的有氧健康操。音樂、人際課程、班會等課才需要到學校,偶爾大會考也會安排集體測驗,那時我就在等換臉手術,法律規定要等到發育完全後才能夠進行,否則老早就想趕快換個樣子。一直沒有滿意的異性緣,她們只有在我請全班喝飲料時顯得特別高興,我想要得到被女孩子關注的眼神,那些體育課傑出、一臉帥帥酷酷模樣的男生輕易就辦到了。沒有女孩子要和我單獨出外逛街,利用請客名義又是一大票姐妹,我只有一群女性朋友,卻沒有半個紅粉知己。只有芬芳和我還聊的來,生日時還會互寄電子賀卡和小禮物,只是我對她平凡庸俗的外表並不來電,中學畢業後也沒聯絡了。 結束脫脂和換臉手術的那一整晚我徹夜未眠,對著鏡子不停的檢查是否有瑕疵,怕手術不順利皮膚隨時會裂開成恐怖的殭屍臉,當晚我就擬好邀請以前同學參加換臉成年派對的相關事宜。舞會當天簡直是乾坤挪移大洗牌,班上有三分之ㄧ的同學以明星的相貌出席,把這裡當成了星光大道走秀活動,有人自己組裝了一張獨一無二的臉,也有許多類仿當紅明星的款型,還有復古風的臉孔,不在話下。這是一場天鵝白淨無暇的舞會,沒有任何一隻醜小鴨還在原地徘徊,每個人都高展青春的羽翼飛天高喝。那晚我就把到某個以前老對我愛理不理的女孩,在所有人都換臉之後,她原本那張白皙樸素的娃娃公主臉,也和大家差不多而已,就我看還差些除斑、保養和上些脂紅。 換了臉連人生也全換了。 當然也並非全都那麼順利的,否則也不需要老是到蒂蒂那兒喝酒了。必然要從請一杯酒開始,J總冷眼旁觀我和那些女孩打情罵俏的時刻,我在笑談之間有耐心的給予對方談話回應,並用眼神與口氣徵求一些同意,和女人們交換了精準的暗示以後,才會問她晚上要不要去外面吹吹風再到家裡來喝兩杯,我可以開一瓶上等的好酒招待,不香醇保證理賠,對方通常樂得不可開支。隔天我還會詢問J昨晚那個美眉怎麼樣,「很漂亮,很好。」「就這樣,沒有別的?」「還有其他的嗎?」J回答。我滿意的點點頭,漂亮就對啦,不漂亮我找她幹嘛,所有漂亮的都被我征服了,無一倖免。 J女孩一直有個心儀的對象,聽說是個用功上進的好青年類型。「妳把胸部弄大一點,臉換正一點,他很快就餓虎撲羊了。」我用爪子在空中揮了兩下。「這樣就沒意思了,而且換了以後,他喜歡的就不是我了。」J冷淡的說。「反正男人都喜歡這樣,要不要辦妳看著辦。」我正說完,那個我忘了問名子的虎牙妹又走進蒂蒂,說家裡停水,來這裡找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可以借她洗個澡。 「我先去拯救洗澡危機啦,再見。」揮揮手我迫不及待和J告別,看來這是第三次和虎牙妹了。 我像根火柴棒似的急著要在虎牙妹身上擦出火焰來,右手按著她豐腴的乳房左手扯她的窄裙。「會壞啦。」「賠一件給妳!」她也不惶多讓的直襲我很硬很硬的地方。翻雲覆雨後,這次由於沒有喝,自然也不會有頭痛的問題,可以好好的聊一聊。「妳叫什麼名子?」第三次總該要知道了吧,出來玩不能連基本禮儀都忘光光的。虎牙妹張狂笑了出來,讓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她在不知道岔氣了第幾遍後,才穩住回答:「我是芬芳!就知道你不記得,色鬼,認不出來了吧!」我一下崩裂掉了,是那個有點黑、一頭分岔粗髮,戴一副紅色細框眼鏡的芬芳?「你看我漂白的很成功吧,完全看不出來是人工的耶,連乳房的血管都那麼清楚的說……」她仍自得意滿滔滔說著,好像老早就猜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和表情,頓時之間我想起芬芳以前對我的暗示:「要不要一起吃頓飯慶生?」但我一概以有活動回絕。 「上次你生日找了三個妹,其中一個就是我呀。」芬芳補充道,我明白這一切都是一場計畫性的陰謀。 * * * * 以外表來講,J不能稱的上要比現在芬芳的外型好看,但我看著J慢條斯里調酒的模樣,彷彿有種靈魂被安置的靜,像是躺在一望無際的湖泊,聽著鳥兒成群鳴叫而飛過。我看見J的透明、光亮,回憶起芬芳狂傲的笑聲反而讓我不寒而慄,天使的臉孔、魔鬼的身材,惡魔的心。 「惡魔?惡魔不是你引來的?」J酷酷的臉第一次因為這件事情開朗笑了出來,彷彿好像我鬼打牆很爆笑一般,把她一整年的笑聲都用完了,她還真的很少那樣笑。芬芳又來蒂蒂找我說要開個同學會,但我知道這仍然只是個名目,本來要躲開她的,沒想到她將外套脫掉,挺出讓人窒息的半露酥胸問我:「你、怕、我、呀?」恩斯緊握的要被他捏碎的酒杯忍笑,J還吹起了口哨。 「我……誰怕了,走呀,開同學會就開,我還怕開不夠勒!」 過了幾天我聽J說才又有種恍然大悟,「也許芬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在你還沒有換臉的時候。」 原來,我老早就被看到了,在人群之中,默默的被注視著。
2012年、校友文學獎、小說類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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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