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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11 03:16:19瀏覽739|回應0|推薦20 | |
‧《台北人系列檔案十九》對煙癮忠心耿耿的 Hughes 修斯皺著眉,抽了指間第一口煙,足足憋了三秒鐘,才吐出眼前飛揚的白煙,他很希望能將整個下午受到的悶氣可以全釋爆出來。 自從規定有屋簷的建築物裡頭不能吸煙後,要在台北抽根煙,可真是愈來愈不容易。他和幾個被尼古丁給綁架的同路人,只能大費周張地離開自個兒的辦公室,搭電梯下樓,窩在這棟超高氣派大樓的後門路口,享受幾口戒不掉的癮頭。 這裡自成了一畦白茫飄渺、氣味混雜的霧煙區,常常也得忍受過路人,尤其是女人,飛射過來的嫌棄眼光,加上掩著嘴鼻快步走過,好像他們個個都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人人鄙視的邪惡之徒。看到這樣不友善的白目女生,修斯總會回瞪她們,嘀咕著:「只是抽根煙而已,有那麼嚴重嗎?」 修斯的辦公室在十八樓,幾個月前還有兩個業務主管當煙友。但沒過幾天,其中一個女同事獵到小開,閃電離職當少奶奶去了,另一個硬是被他老婆逼著戒煙,居然革命成功。許久以來,修斯成了這家外商公司裡唯一的煙奴。他不是很清楚這「身份」是幸,還是不幸。偷溜時,都逃不過坐在門口的總機櫃台美眉視線,實在有點尷尬。但每天能有幾次這樣的獨身抽離,讓腦子呼吸「新鮮」空氣,他覺得還是很好的。新政策實施的前幾天,這位大眼聲嗲的公司女門神還會很關心地說:「你又要下去抽啦?」,現在,只看了他一眼,手上的筆動了一下,倒連哼都不哼一聲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熟面孔在一樓後門前的日子久了,自成個小社群,大夥兒遇著了,偶爾點個頭、聊上幾句,短短幾分鐘抽完後各自上樓,繼續當陌生人。 這會兒,修斯抬起頭,望著開始飄起小雨的台北陰霾天空,咳了幾聲,嘆了口氣。一旁的煙友:「兄弟,怎麼啦,被豬頭 K 、得了 H1N1 ,還是你非死不可的菜被偷了? 」 「還真希望我只是個閒閒的農夫,只是幾把菜被賊摘了,不是到這個不講理的公司!」修斯再抽了口煙,前額三條抬頭紋更加明顯:「有個沒良心的廠商,拿了幾百萬的訂金,貨沒到齊,就跑了。這下,公司的貨趕不即送到大陸,可鬧到美國總部去了。」 「喔!這很大條喔。樓上的老闆要你負責?」這位說起話來像飛彈一樣快的煙友,聽說是九樓一家外商銀行的理專。 「我只是個小企劃,怎麼輪得到我負責!再說,推薦這廠商的是我的小老闆,真要被電,也應該是他吧。」修斯嘴裡雖這麼講,心裡知道自己是這專案的承辦人,怎麼樣也逃不了的。手上的煙熄了,卻完全不想上樓回到讓人窒息的辦公室去。 這時,修斯手機響了。「喂,是妳喔。妳在哪?這麼近,要不要過來,我們去老地方休息一下。 … 嗯,對呀,我是在上班呀,心情不好啦,只要一個小時,我會表現很好的,妳就過來陪我嘛。」 雨愈下愈大,修斯決定放棄抵抗,認命地讓秋雨淋透。他看到路邊顯眼的台灣欒樹金黃色花串,也聞出台北最熱鬧街頭的濕潮。他閉起了眼,用自己的腦袋想像某種無法取代的自我放逐。 對,就是一種對「我」有意識的「放逐」的感受,他不相信算命,也不相信有天堂地獄的那一套,他相信好人大多不會長命,他也相信生命找不到意義,他完全不再想未來會怎麼樣。一年可在全世界賺幾百億的大公司,被廠商倒個幾百萬又算什麼,而且錢又不是他拿的。他只是個喜歡低調地獨來獨往過日子,每天規規矩矩的完成主管交辦的工作,每個月拿公司承諾給幾萬塊薪水的上班族小咖。 ‧ 等修斯再看到總機美眉,這七年級的小朋友正起身,要下班了,對著他說:「修斯,威爾老闆找你喔,找很久了喔。 Bye ! 」 修斯整了整衣服,直奔威廉的辦公室,直挺挺地敲了一聲門。 「喔,你終於回來了。」老闆將頭側了一邊,用眼神要他坐到靠門的沙發上。修斯深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怎麼地,突然覺得老闆臉上的法令紋怎麼這麼深啊,應該是以前從來沒這麼近距離和公司最高權貴單獨說話吧。 這個年薪八百萬的大老闆,隨即請秘書將人事副總也叫了進來。修斯這時總算明瞭,他稍前翹班的一個多小時,已經讓眼前的這位老男人決定了不少事,接下來的時間,他自己應該很難捱了。 修斯的直覺是正確的,大老闆開始徐徐說出他處理那個專案的一條條缺失。也不忘看著手中的便條紙,細數著總機給他的這星期來修斯每一天下樓的抽煙次數,「昨天五次,今天六次,不只將公司無法如期出貨的機密洩露給外人知道,還翹班幾個小時到薇閣,可見你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毫無悔意,對這份工作完全沒有熱情與責任感。」 美麗的人事主管也接著說話了:「我剛已寫了這起追不回訂金,又延遲交貨事件的報告給亞太總部,他們也同意我們台灣這方的處置。這是公司給的資遣費及簽收單,你的電腦已被收回,明天可以不用來上班了。」 修斯在一封滿滿是字的文件上簽了名字,拿著寫著好幾位數目字的支票,回到自己的坐位。打開抽屜,隨便拿了幾件物品裝進黑色公事包裡,也不和周遭同事說一句話,靜靜地推開公司大門,戴上 ipod 耳機 , 走進電梯下樓,步出巍峨辦公大廈。此時,台北的天空已是闃黑一片。他繼續走著,繼續淋著雨,盯著路上一閃一閃反射夜雨的車燈,慣性地隨著下班人潮進了熟悉的捷運站,排在月台黃線後的第一人。 耳機裡熟悉的天王樂團一拍又一拍重擊、吶喊高亢的聲音,完全阻斷了捷運站內的吵雜聲,也阻斷了他去回想剛才在老闆房間內的荒謬孤立,他自由的靈魂只沉浸在當下樂手的飆音間。 地面上的紅燈閃了,修斯望著慢慢駛進的捷運電聯車廂。 突然,他感到身後有股狠猛兩支手的力量將他往前推撞,修斯回不了神,無法反應,才一會兒功夫,整個人就已橫躺在鐵軌上,又是看到就在眼前的車燈一閃一閃地亮著。 不再呼吸的修斯,嘴唇微微張開,像在笑,他的生命終於可以投奔到一個讓自己不再被審判的存在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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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