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十年代，鄉下小孩子沒有零嘴，即使有，大部份也是偷來的。蕃薯、大黃瓜就是孩子們守望相助下的贓物，吃得肚皮發亮，圓滾滾的，裡面長滿蛔蟲。偶爾有一包餅乾，也被父母統一保管，當作管理工具，按日配給，論功行賞，不能有半點浪費。我從不敢奢望擁有一包糖果，或是一個很普通的玩具。在那貧窮的年代，父親上街採買日常用品回家，偶爾還是會從口袋裡翻出一兩顆糖果給我。糖果不會是買來的，可能是別人給的，也可能是爸爸藉採買時向店家「拗」來的。家庭主婦上市場買菜，常會貪個小便宜，向老闆要幾棵蔥蒜，爸爸卻跟店家要兩顆糖，貪圖的是，回家可以讓我高興一下。

哥哥、姊姊的功課很好，時常拿獎狀回家，爸爸開心的用飯粒黏貼在客廳的牆上。洗好澡，小腿肚還會留一塊泥土的父親，竟然把獎狀貼的整整齊齊。夏日午後，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唱幾句山歌，牆上滿滿的獎狀陪他睡午覺。可惜，裡面沒有一張是我的。這是我一輩子鮮活的記憶，應該也是爸爸心裡面的缺憾。我在班上成績總是十名開外，在同學的錯愕聲中，老師把模範兒童獎狀頒給我，我把它藏在抽屜角落，心虛的不敢交給父親張貼。直到父親過世，我都沒讓父親知道這件事，後悔當時沒有讓父親高興一下。

早年家裡負債，壓的父親喘不過氣，父親靠著一甲多水田和打零工，辛苦把孩子養大，把負債逐年攤還。利息的壓力、債主的嘴臉，一定曾讓他輾轉難眠。多年後的某個夏天，二哥在觀音家的榕樹下，告訴爸爸：「新竹家的房貸還完了」。我瞥見父親露出滿嘴金牙，笑得滿面春風。二哥又拿了一張『獎狀』給爸爸。

1995年我辭去工作，決定創業，幾年後向銀行借錢買地設廠，廠房落成時，父親拿著抹布這裡擦擦那裡抹抹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二哥偷偷的跟我說爸爸很高興。其實，我知道父親心裡一定還擔心著，這一大筆貸款要還到什麼時候。老天眷顧，創業過程還算順利，雖偶有風雨，總能化險為夷，撥雲見日，一葉扁舟並未翻覆在景氣的洪流中。

走出銀行，我鬆了一口氣。仰望藍天，心裡默默的跟爸爸說：「貸款終於還清了，我終於可以讓您高興了。」

許應欽   2011/0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