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文章 東村 James 男人四十﹐澡堂裡的搓背師傅

收了小費，送走客人，周玲把腳缸用消毒水很快得刷洗乾淨，然後向排坐等著的珍妮打招呼，其它四張按摩椅已坐滿，珍妮識途老馬得坐上剩下的一張，捲起褲管,把腳浸在裝滿三分之二熱水的缸裡，打開按摩椅開關， 好整以遐得看起 People Magazine 雜誌.

周玲把乳液倒在手上﹐將珍妮右腳從下到上抹勻﹐再使力搓揉按摩﹐左右腳搓完後﹐ 就開始拿銼刀磨腳掌的角質皮。 珍妮每兩﹐三個星期都來作一次﹐ 所以清理起來不太吃力。

雙腳搓洗按摩完畢﹐ 周玲細心得替她塗上指甲油。 然後穿上夾角一次用完便丟的拖鞋, 到小桌子清理按摩雙手﹐ 塗指甲油。 雖說美國經濟不景氣﹐ 這些老美倒是很捨得花錢保養自己。

周玲一邊用石頭磨珍妮的腳丫﹐ 一邊計算, 手腳一次連洗帶擦指甲油32 元,美國人身上的毛長的特快﹐珍妮不但腋下﹐眉毛﹐嘴唇邊要除毛﹐連下體的毛也得每兩個月剃一次. 她第一次作下體的毛時﹐ 有點不好意思﹐ 但老闆娘虧她: " 妳不做﹐ 我就讓別人作了﹐ 要讓妳多賺點錢﹐ 妳還嫌呢。" 的確﹐ 剃一次下面﹐ 也不超過三十分鐘﹐ 就可收費四十五元﹐ 何樂不為?

珍妮付了一百塊﹐ 又給她十五元小費﹐ 連連跟她道謝﹐神清氣爽,眉開眼笑得走了。周玲用消毒水把腳缸再度清洗乾淨﹐ 請下一個客人上坐. 幫珍妮作完全套服務﹐ 真的好累﹐ 但看到這麼多客人在等﹐實在不敢跟老闆娘說要休息一下。老黃老說她﹐ 什麼不好作﹐干嘛幫人洗腳? 又臭錢又少﹐ 還不如幫人搓背﹐ 碰到大方的男人﹐一次一百塊小費都有可能。

 老黃那知道她不但幫人家搓過背﹐ 連按摩小姐都作過。 來美國這麼些年﹐ 什麼大風大浪﹐ 人情冷暖她周玲沒嚐過? 這段過去﹐她沒跟他提。

也沒啥好提麼﹐ 過去都過去了﹐ 當初她專校畢業﹐ 早早和村裡的小蔡結婚生了兒子﹐ 小蔡在公安局上班﹐ 挺安定的。 婚後第三年,一個遠房親戚帶她爸爸返鄉探親﹐說是自從台灣解放﹐ 還沒回鄉探望祖墳。 順便想物色個管家替她帶小孩。看到她眉清目秀﹐伶俐乖巧﹐ 就說要她跟她回美國﹐ 還說好等孩子大一點﹐ 會送她去學校學英文﹐ 說不定還可拿個大學文憑﹐ 還可以幫她辦綠卡。 將來丈夫兒子都可以申請來美。

她自己動心了﹐小蔡也贊成。 於是就跟著遠親來到美國中西部。誰知會發生意外!都怪那個書呆子。

親戚是牙醫﹐ 丈夫在公司上班﹐ 聽說是搞電腦的。太太診所忙﹐常常到晚飯時間都還沒回來。周玲帶兩個一歲和三歲的小孩﹐ 晚上忙完就和親戚先生一起看電視。有一次小孩都睡了﹐ 她家事忙完﹐就坐到沙發上看電視﹐ 那天﹐ 不知怎麼搞的﹐ 先生竟然突然把她推倒在沙發上吻她﹐ 她神還沒回過來﹐ 太太就回來了。 看到這一幕﹐ 氣得七竅生煙﹐要她馬上捲鋪蓋走路。

 明明是他造成的誤會﹐那個書呆子﹐龜孫子竟然坑都不坑一聲﹐也不敢替她申冤。她求饒跪地好幾天, 太太終於心軟,幫她在落山磯一家韓國 SPA 店找了個工作, 要她滾得遠遠的, 永遠不可以再出現在她和她丈夫面前。

到了加州﹐她受了幾天的訓練後就開始在SPA 幫客人作 Body Scrub. 客人都是女的。這些女客人除了亞洲人﹐ 老美也不少。她們全身脫光光躺在像醫生診所的床上﹐ 享受被刷洗按摩的服務。除了小嬰孩﹐ 誰有機會被洗澡﹐ 更何況一次洗一個小時?

 不久周玲就厭倦了每天穿著短褲幫女人全身洗刷的工作﹐厭倦的不是體力的疲勞﹐ 而是心理的不平衡.看這些客人一次付六十加小費﹐ 眼睛眨都不眨﹐ 讓她不禁怨嘆﹐ 同樣是女人﹐ 為什麼人家是被洗的命﹐ 我卻是洗別人的命??

不久﹐ 周玲轉到按摩館工作。落山磯按摩館兩三步就一家﹐ 老闆娘讓她和幾個女孩同住。她堅持絕不作外包﹐ 只純按摩。 別的女孩都笑她傻。 人家韓國﹐ 台灣還有女學生寒暑假來這兒遊學旅行兼打工呢﹐ 按摩一次一小時﹐收費四十﹐ 若有額外服務﹐可以拿到一百到兩百﹐ 滿意常來的客人小費更是慷慨。 這也是靠勞力賺錢﹐ 跟別的工作有啥不同?

偏偏她就是死腦筋﹐ 堅決不賺額外服務, 外包的這個錢。 有位常來的客人大概看上她出淤泥而不染吧? 開始對她展開追求﹐每天電話鮮花禮物請吃飯﹐情話綿綿﹐ 她不知不覺墜入愛河。對方說是自己在落山磯和台灣﹐中國來來去去作生意﹐ 未婚, 有綠卡﹐ 他出現的時候﹐她陪他﹐他沒出現的時候﹐她想他忙著作生意, 也不疑有它。

 他跟她求婚﹐ 她考慮了很久﹐打電話給小蔡﹐ 說是在美國沒身份﹐真的一籌莫展﹐嫁了這人﹐ 好處是兒子將來可以來美國唸書﹐ 為了勸小蔡放了他﹐又怕小蔡說她沒良心,她還騙他說, 這只是假離婚﹐ 等她跟這人結婚﹐拿到綠卡﹐ 她會離婚﹐ 再把他和兒子接出來。小蔡被她說服了。 沒想到答應他的求婚不久﹐他說生意上有點週轉不靈﹐ 看她有沒有錢能不能幫他一下。 一個月後就還.

周玲想反正馬上要結婚了﹐ 對自己的丈夫還計較什麼 ? 就把這些年當管家﹐按摩小姐的積蓄全給了他。 沒想到從此他人間蒸發。杳無音訊. 周玲傷心欲絕﹐欲哭無淚﹐ 只想尋死。

老闆娘看她天天以淚洗面﹐ 也不想用她﹐ 就勸她離開加州這個傷心地﹐幫她介紹到紐約朋友的修指甲店工作。

到紐約不久﹐ 周玲就在一個同鄉會的新年聚餐裡﹐ 碰到老黃。老黃愛人兒子都在國內﹐和她一樣﹐一個人來美國十幾年了﹐ 老黃本來在廚房工作﹐ 幾年前﹐ 和廚房的老李去賭城﹐一晚把錢輸光了﹐經朋友介紹﹐ 到韓國澡堂做搓背。

老黃的錢在睹城睹輸了﹐ 她周玲的錢在落杉磯那個男人的身上睹輸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他們兩個惺惺相惜﹐ 互相取暖﹐互相安慰﹐ 互相幫助對方在異鄉繼續奮鬥。 老黃在家鄉有老婆兒子﹐ 她周玲在家鄉也有老公兒子。

夜深人靜﹐ 當周玲躺在老黃的胳臂彎裡,她常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愛身邊的老黃嗎? 她愛千里之外的老公嗎?那個是她真正的愛? 還是兩個都不是?

若不愛隔著太平洋的小蔡﹐ 那她干嘛天天辛苦攢錢給他們寄回去﹐ 讓他們過好日子?

若不愛身邊的老黃﹐ 那她倆怎會天天黏在一塊兒﹐ 吃飯作愛?

是不一樣的愛吧? 一個是責任家人心頭永遠的掛念。一個是天天相濡以沫﹐讓她想相依相偎的男人。前者是她漂泊之後還可回去停靠的港灣﹐ 後者卻很有可能終究會離她而去﹐ 就像那個落杉磯的男人。

不管未來如何﹐眼前﹐ 她知道﹐ 她不願﹐ 也無法離開枕邊的老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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